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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案之痛

阎连科

一张条案告诉我:有的人一见他,你就会自卑;有的人一见他,你就会自傲。陈乐民叔叔和他夫人资中筠阿姨,每每见到,都让我局促不安, 宛若侏儒到了巨者面前。

资阿姨的学识与气度,常常对我有一种震慑之功,每次和她相处——尽管她总是和善地微笑,都让我觉得在她的善良与笑容中,有着正气之凛然,反倒比那种被权势支撑的威严,更有某种力量和征服感。而对于陈乐民叔叔,并未那么具体熟悉,只知他原是中国社科院的欧洲专家,英语法语都极为练精,关于欧洲政治、外交、文化的著作,洋洋海海,有十几卷。多年前他所演讲集成的《欧洲文明十五讲》,至今还是研欧学子的必备教材。

第一次见他时,他在他家狭窄的客厅里,坐在轮椅上,瘦削、洁净、沉稳。他的病已经相当严重,必须每周两次往复于医院透析。有一次,我陪陈叔叔去医院透析,扶他上车、下车间,他望着北京崇文门那儿的楼厦变化,脸上平静淡然,仿佛望着一隅失落的世界,说了一句悠长平静的话:“变化这么快,难说是好事坏事。”他的语调轻缓,近于自语,但他的语句,让人体会到他对世事和世界绵长的担忧。也就是那次透析时,我与资阿姨约好,一道去通州的高碑店一趟,为陈叔叔买一张他满意的条案书桌。

因为,他们终于搬了家。去年夏天,他们的女儿从法国回来,快刀斩乱麻地用半个月的时间,把她家两三处的碎房换成了一套大舍。所谓的大舍,只是那些小套的集中,然无论如何,这对中国最为硬骨气节的知识分子,终于有了相对宽敞的住处,有了他们各自的书房。书房对于普通的读书人,似与土地之于农民一样。而书房对于他们夫妇,则似危急中的空气和水。他们一生研究、著述、翻译,家里却从来没有过宽敞高大的书架;一生思考这个世界的境遇,却永远都在拥挤屈身的斗室之间。

大家为这一处新居高兴,为可以满足各自一生并未显得不可或缺,却一生都挂在心上的某种基本的愿念而感谢世界。陈叔叔希望能有一张宽敞的写字台,让他摆上同生命一样珍贵的笔墨纸砚。而对这写字台的要求,不是老板桌的现代式样,而是那种带有传统古旧气息的书桌。

我们去了趟高碑店的仿旧家具街。时候是去年十月,阳光和静温煦,一家挨一家仿旧的家具店铺,似乎把时光拉回到了明清时期。我知道,陈叔叔是非常“西化”的学者,对欧洲文化之通达,宛若一个人熟悉自己的指纹条理。可那天在明清古旧家具街上走转时,他的神情一直兴奋光彩,步履轻便,仿佛一个完全健康的老人。我们看书架,看书桌,最后终因他卧室的空间有限,没有买到恰如其分的书桌,但把理想压缩之后,还是看上了几张可以取而代之的条案。

那一天,我在陈叔叔的身后,体会了一个西学甚好的老人,为什么又那么热爱传统,通达国学;为什么爱喝咖啡又酷爱书法、绘画,可以把自己的余生,放到国学及书法和国画上去。“治西学者不谙国学,则飘浮无根;治国学而不懂西学,则眼界不开。”这样对东西方文化的认识,怕是只有他这样东西通达的人,才能感悟和体味得到,才能写出那些以西见认识中国,以国学感悟世界的真正厚重的书籍。而如我这样号称作家,有一大堆故事、文字的人,在他和他的学识面前,也只有羞愧和沉默则更为得当。

然而,就是那次陪他去了高碑店的旧街之后,他的双腿很快变得软弱无力,似乎连呼吸的力气也都耗尽去了。慌慌地住进医院,让体力、心力得到了一些恢复。为了让他从医院出来,在新居家里看到他心仪的那张条案,我们特意地再次去了高碑店的那条旧街,把反复看过的那张棕色栗木条案,不由贵贱地买将回去,让它在陈叔叔的卧室一侧,得体安静地立着等待最需要它的人从医院回来,在它光滑暗亮的案面上写字、绘画,记下他对中国和世界的比较与思考。

然而,条案如期所愿地摆在了那儿,它的主人——那位最需要它的学者,却再也没有从医院走出来。现在,在终于拥有的那张可以书写、绘画的条案上,摆了他的遗像、骨灰和笔墨。一个少有的西学的专家,永远地和中国传统的条案相厮相守在了一起。他们每天都在以他们的清寂交流、对谈着各自的命运和对西方、东方的认识与理解,思考着一个民族在世界中的扩展与扭曲,舒展与未来。而留在条案上和条案周围空白、清寂的疼痛,则每天每时都在言说、记录着一代知识分子对世界认识、表达的渴望和无奈。

(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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