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以杜甫同时代作家作品为收录范围的三种诗选中,《河岳英灵集》《中兴间气集》比较深刻地反映了当时的诗坛风气和主潮,《箧中集》也代表着一种新的思想动向,这些是当时比较重要的诗歌选本,杜诗亦在这三部诗选入选范围之内,却都先后意外落选。原因何在?
殷璠《河岳英灵集》是被认为最能代表盛唐诗歌理想的诗选,盛唐诗坛重要人物基本入选其中:其序称其收诗起于开元二年,止于天宝十二载,而这个时间正与杜甫创作前期重合。杜甫当时诗歌创作数量也不少,却没有引起诗坛和殷皤的注意。除了进入长安较迟、年资不深这一客观因素之外,主要原因应是杜诗本身问题,即其内容、艺术风格和当时主流风尚并不一致。如深受令人赞美的《同诸公登慈恩寺塔》,其“秦山忽破碎,泾渭不可求”借写景而喻时事乃至“黄鹄去不息,哀鸣何所投。君看随阳雁,各有稻粱谋”的高自标置,在当时认为反而不如高适、薛据、岑参、储光羲等人的即景写实、淡定优雅,杜诗“沉郁顿挫”风格不太符合殷璠气象高华、“风骨”与“声律”兼备的要求。
元结《箧中集》序主张“雅正”,肯定入选作者“皆以正直而无禄位,皆以忠信而久贫贱,皆以仁让而至丧亡”,元结文学思想明显是盛唐“别调”,并非主流,正好和杜甫比较接近,然细审之,杜甫其人其诗并不完全吻合其选人、选诗之标准。杜甫曾为左拾遗,并非“正直无禄位”“忠信而久贫贱”者,且杜诗主题与单纯歌咏个人苦难也不一致,他们关注个人疾苦,而杜甫则忧国忧民,杜诗虽歌咏个人苦难,但往往推己及人,这种精神正是杜甫超越《箧中集》诸子之处。因此,杜诗和《箧中集》诗人同中有异,反映出杜甫与《箧中集》诸子人格境界的深刻差异。
高仲武《中兴间气集》时间与体例明显上继《河岳英灵集》,进入《河岳英灵集》的盛唐诗人如孟浩然、李白、王维、高适、岑参等皆不再入选、,高氏自序选诗标准为“体壮风雅,理致清新”“朝野通取,格律兼收”。杜甫其时和《中兴间气集》所收诗创作时间交叉,杜诗却没能入选《中兴间气集》,这显示出“沉郁顿挫”的杜诗受当时崇拜盛唐气象的诗人一致冷落,当然主要还是因为诗歌理念、诗歌内容与风格的巨大差异——卧病江湖感叹“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登岳阳楼》)、吟咏“战血流依旧,军声动至今”(《风疾舟中伏枕书怀三十六韵奉呈湖南亲友》)的杜甫哪能看到“中兴”气象?此外,人际交往的限制也不可忽视。安史之乱发生后,杜甫漂泊蜀中,远离政治、文化中心长安,也与活跃的诗人群体存在巨大时空阻隔和社会身份的高低落差。杜甫暮年情不自禁地发出了“百年歌自苦,未见有知音”(《南征》)的无限慨叹,显然是回顾了平生被主流诗坛忽视甚至轻视的基本事实。
虽然同时代主流诗坛和重要诗选忽视杜诗从而迟滞杜诗传播与影响的扩大,但在杜甫身后不到三十年,他的诗作很快就迎来真正的知音,得到深刻的理解和高度的推崇。
(摘编自吴怀东《杜甫的诗为什么会落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