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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的女儿——樊锦诗

陈娟

1962年8月,北大学子樊锦诗愿望成真——系里安排她去敦煌实习。这是她第一次去敦煌,一路上都在畅想,想象风度翩翩的常书鸿先生,想象如世外桃源般的敦煌。可一下车就傻了眼,眼前的常先生穿一身洗旧了的“干部服”,一双布鞋,一副眼镜,“一个鼎鼎大名的艺术家怎会这么土!”那里的生活更是想象不到的艰苦,住破庙泥屋,没电没水,上一个厕所都要跑很远。

唯一令人欣慰的是洞窟里那些壁画和彩塑。整整一个星期,人称“活字典”的史苇湘先生带着他们几个北大学生,攀援着被积沙掩埋的崖壁,一个洞窟一个洞窟地看过去。从北凉、北魏,到隋唐的山水、人物、建筑,从伏羲、女娲到力士、飞天。樊锦诗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进洞窟时的情景,“洞中的温度远比我想象的要低,我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气从地下蔓延上来。然而看着洞窟四壁色彩斑斓的壁画,我就忘记了寒冷”。那一年,她24岁是一个朝气蓬勃、对未来充满遐想的青年学子。

这次实习使她此后的人生都与敦煌连在一起。第二年,樊锦诗被分配到敦煌工作。当时的她虽有些不情愿,但真正面临抉择时,樊锦诗又和许多年轻的大学生一样,天真而坚定:只要是国家需要,就愿意无条件地服从。她背起大包,戴着草帽,坐火车、转汽车,历经三天三夜,回到敦煌。这一去就再也没有离开。

一晃57年过去, 樊锦诗依然是初到敦煌时的短发,只是青丝变白发。

1958年,她考上北大历史系时,偶然听到学长们讲考古,觉得很神秘、有趣。于是,她就成了一名考古专业的学生。

后来,到研究所,樊锦诗牢记历史学家、考古专家苏秉琦、宿白两位老师的嘱托,第一项工作就是和其他几位同事一起撰写敦煌第一部考古调查报告。她每天睁开眼就往洞窟里钻,跟着先生们爬“蜈蚣梯”——一根绳子直上直下吊着,沿绳一左一右插着脚镫子。每次爬她都心惊胆战,在梯子上左摇右晃。

刚到敦煌,一不工作她就胡思乱想,想上海、想北京、想爱人,有一种巨大的孤独感和失落感,“这种失落一直会把我拽向忧郁的深渊,有好几次都想离开”。为了抗拒这个深渊,她学着遗忘,将姐姐送的小镜子藏到行李包中,不再每天照镜子。她渐渐习惯了宿舍没有地板的泥地,习惯了用报纸糊起来的天花板,习惯了半夜里老鼠掉在枕头上,然后爬起来掸掸土,若无其事继续睡。第二天只要一走进石窟,所有的孤独和不快全都忘了。

3年后,考古报告草稿初成,但“文革”来了,研究工作被迫中断。“文革”十年动乱结束不久,樊锦诗被任命为敦煌研究所副所长,她就开始做莫高窟的“科学记录档案”——为每一个窟编制一本档案。

20世纪80年代末,樊锦诗到北京出差,一个偶然的机会,有人在电脑上给她展示图片。她茅塞顿开:壁画也可以进行数字化保存。此后,敦煌便行走在数字化的道路上。

樊锦诗一生不喜名誉,谈及个人成就,她说:“要不是敦煌,人家知道我是谁?那不是我的荣誉,那是敦煌的荣誉。”她在别人眼里,甚至称得上“抠门”。只要去北京出差,就住在景山公园后的一个地下室招待所,连那里的服务员都认识她,称她是“住在地下室里级别最高的名人”。

敦煌研究院是一片灰色平房,两层楼高,孤零零地矗立在戈壁滩上。它与莫高窟隔着一条宕泉河,宕泉河畔有一片墓地,安葬着常书鸿、段文杰等莫高窟人。每天下午5时20分,最后一班旅游车载着游客离开莫高窟。除了研究院,方圆20里内就没有人烟了。

每当苦闷和烦恼时,樊锦诗都会从研究院内走去第158窟看一看。第158窟内的佛床上,卧着莫高窟最大的释迦牟尼涅槃像。1200 多年来,始终从容不迫、宁静坦然地面对着朝圣者。一走进这里,她的心就格外宁静,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如果心灵一直在流放的路上,就犹如生活在漫漫长夜中;敦煌就是我心之归处。

选自《环球人物》(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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