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一:
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中说:“自有《红楼梦》出来之后,传统的思想和写法都打破了。”这是从中国小说发展史的视角进行高度概括的,然而传统的思想和写法究竟是怎么打破的?遗憾的是鲁迅先生并没有细说下去。一代又一代的学者对这个问题苦苦地探寻。
我们知道,小说故事的元素是人物、情节、线索等,但如何组合,也就是结构方式,这才是创造,才能显示作家的天才。曹雪芹正是在《红楼梦》叙事结构的组合方式这一点,打破了传统。
传统叙事的经典作品《三国演义》和《水浒》,其时空表现形态虽各自不同,但都遵循着一个共同的叙事原则:故事时间和文本时间是一致的,文本形成的以主要的人物和主要的事件为枢纽来挽结和创建整体的时空结构,就是故事的时空结构。所以人们习惯分析叙事的结构方式时常常集中在时间链条上,提炼出叙事的主线和副线,形成传统线性的单一的结构方式和思维方式。
《红楼梦》追求时间艺术的空间化,打破了传统线性单一的结构方式和思维方式,使历史、现实和梦幻混合、交织、重组,小说人物任意穿行在时间的隧道,在过去、现在和未来三维构成的立体时间体系中来来往往。“现在”不是折射过去的记忆,便是投影未来的图象,有时分不清哪些是现实,哪些是幻想,并在物理时间、心理时间、梦幻时间和神话时间里进进出出。“传统”在被打破,也体现出现代小说的叙事特征,即故事时间和叙述时间的分离,创造了小说时间艺术的多维空间形式。这是我们过去认识不到的层面,也正是《红楼梦》叙事“新变”的内涵。
(摘编自郑铁生《〈红楼梦〉的故事是怎样讲的》)
材料二:
东晋一朝和明清两代,江南文化颇具特色,为《红楼梦》创作带来了深刻影响。
第三十七回写探春发帖倡议在大观园办诗社,其中有这样几句:孰谓莲社之雄才,独许须眉;直以东山之雅会,让余脂粉。若蒙棹雪而来,娣则扫花以待。
这里引用前朝四个典故,如慧远组织莲社、谢安东山雅会、王子猷雪夜访戴、杜甫迎客扫花,除唐代杜甫外,其余三个均出自东晋,一个发生在东晋的庐山,两个则发生在东晋的江南,因其知名度甚高,所以在探春发出的帖子中,成了大观园中的人文化追求的效仿或竞争的一种标杆。
当然,从女性角度说,东晋时期江南谢道韫少儿时代咏絮显露的才情也自然会影响红楼女性人物的形象塑造。这不但在“金陵十二钗”判词中,直接用“堪怜咏絮才”来暗示林黛玉的才情,而且,元妃省亲时让宝玉写诗,宝玉反应迟钝,还是林黛玉帮宝玉代写了一首《杏帘在望》,得到元妃赞赏,也让人想起谢道韫在发现小叔子王献之与客人议论时理屈词穷,就隔着帷幕代王献之重新论辩,终于扭转局势,所谓“申献之前议,客不能屈”。而后来,林黛玉与史湘云联句时的那种自信,林黛玉和薛宝钗同咏柳絮词的夺人眼球,似乎把围绕着的谢道韫女性才情,进一步发扬光大了。
再看明清,就群体论,明清时代的诗社,特别是女性诗社的出现,是不同于晋代的一个江南文化重要特色,如清代康熙年间在江南杭州成立的“蕉园诗社”和乾隆年间苏州成立的“清溪吟社”等,给《红楼梦》描写女性创作群体提供了基本的现实依托,而《红楼梦》的这种创作又反过来激励启发了后续的江南女性创作,挑战了传统的“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教条。
就个人言,《红楼梦》多次提及明四家唐寅、仇英等人的绘画。特别是苏州才子唐寅,在小说中,如草蛇灰线般若隐若现,对小说不同人物的个性塑造、言行刻画等,产生了一定的影响。比如,不少学者指出,林黛玉的《葬花吟》与唐寅的《花下酌酒歌》有明显的继承关系,而 唐寅在生活中也有哭花、葬花之举动。
总之,一种由晋代开启的江南性情文化传统,在明代得到。发挥,并在清代《红楼梦》中体现出集大成的意义。
(摘编自詹丹《一部〈红楼梦〉,是江南性情文化传统之大成》,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