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盘碾过的岁月
包利民
①去年回到家乡故居，又看见了庭中的那个磨盘，磨盘上的横杆已不见了，积满了岁月的尘埃。有些地方长了细细的青苔，上面散落着长风送来的落叶枯草，像一个垂暮的老人，静静地守候着不再喧闹的时光。
②在我很小的时候，家里就守着这磨盘过日子。每天的凌晨，父亲就开始推磨了，磨盘吱吱地转动着，摇淡了星光，摇起了太阳，摇出了一个又一个如旧的清晨。就像所有的孩子一样，我惊奇第看着这磨盘碾出来的美好，黄澄澄的米粉，白花花的豆腐。只是那时还不知道，它在碾出生活希望的同时，也碾碎了父母最好的年华。
③石磨由两层圆形的石板组成，两层的接合处都刻着条纹，粮食从上方的小孔进入两层之间，沿着这些条纹向外移动，当磨盘转动时，它们就被碾压成粉。两扇磨盘就架在一个石头台上，下面的磨盘是固定的，上面的磨盘是转动的。在上面的圆形磨盘里，有一个与盘面平行的贯通的圆孔，是用来横插木杆，推磨时用的。而且，上面磨盘还有一个与盘面垂直地贯通的圆孔，是用来漏下粮食的。使用时推动横杆，磨盘便会开始旋转，开始了它的工作。
④每次拉完磨，母亲都要用水细心地清洗磨里磨外的残渣余屑，让它变得洁净无比。我曾细细地观察过这磨盘，石质细密，錾得很精细，丝毫没有粗糙之感。我可以想象出石匠怎样地把一块块石头精雕细琢，怎样地冲洗打磨，才有了这样一盘盘完美的磨。我也知道，我最亲爱的人怎样地一斧一凿为我们砸碎艰难的日子，为我们雕刻出生活美好的希望。
⑤在叔叔家里，我还看到过一种很小的石磨，用手就可以摇动。用来磨一些少量的东西，很实用。比如什么干辣椒、芝麻、熟黄豆一类，很快捷方便。我还在别人家，看过另一种带碾子的磨。下面一个固定的很大的圆形石墨盘，上面放一个石碾子，这主要是给粮食去皮用的，就像场院里的碌碡一样。这是从古代流传下来的工艺，蕴含着劳动人民的智慧和力量。
⑥那时，村里专门做豆腐的人家，是用毛驴拉磨。用毛驴作为动力，比人力效率要高得多，一块红布遮住毛驴的眼睛，它便开始不知疲累地一圈一圈地拉。有时候，我会花很长时间看着一头毛驴在那里拉磨，看着那走动的毛驴和旋转的磨盘直到头昏眼花。那时很好奇为什么要蒙上驴的眼睛，大人们告诉我，蒙上眼睛是为了不让它偷吃粮食。对于这个解释我一直难以相信。也有人说，驴被蒙上眼睛便不会觉得累，也很牵强。长大后，我专门在网上查了这个问题，普遍的解释是，当动物一直处于转圈状态时，很容易对方向产生错觉，就会晕，就会身体失去平衡。蒙上眼睛，因为看不到周围景物的变化，便不会有这样的感觉了。等后来电磨兴起，便再也没有了这些情趣和乐趣。
⑦石磨就这样无怨无悔地旋转着，重复着枯燥的步伐。那该是它最辉煌的岁月吧！如今磨盘依然，而当年的推磨人却垂垂老矣，再也无力推动岁月的轮盘。他们和这磨盘一样，在暮霭苍茫中，于回忆中沉默着，任沧桑漫卷，静静地站成一帧被夕阳染红的风景。
⑧我轻轻地抚摸着磨盘，二十多年的时光，它也变得粗糙了，就像青春红颜的少女变成两鬓苍苍的老妪。可那份亲切的手感没有改变，我缓缓地移动着手掌，一如触摸艰难岁月里最温暖的清晨。在那朝霞满天的时刻，石磨被映得灿烂无比，就像盛妆少女，旋转出最美的舞姿。
⑨故乡遥远，而回忆却是如此之近，二十年的光阴薄得就像一张纸条，却隔断了天真与沧桑。可以清楚地回望，却永远无法一一重来。那磨盘在心底依然缓缓地旋转着，把过往岁月中所有的点点滴滴都碾磨成感动与感激，让我的心于眷恋与回味中，充满了温柔的谢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