呱,乌干菜!(有删改)
赵霞
①“乌干菜”是我一个小学同学的绰号。他是从隔壁村转来的。老师介绍他时,他别别扭扭地站在讲台上,从脸到脚,黑得发亮。我们乡下形容一个人黑,常说“晒得跟乌干菜似的”。第二天,他就有了这个绰号。
②上课时,我们七嘴八舌地回答老师的提问,却从没见他回答问题。下课了,大家照例玩作一团。他呢,有时腼腆地站在一边观望,有时干脆到外头闲逛。一次体育课,测试跑步,“乌干菜”本来就黑,站在那儿,几乎没人注意。谁知发令号一落,他跑得那个快啊,把同组的男生远远甩在后头,这是他第一次让我们对他刮目相看。
③夏天,我们迷上了打乒乓。一下课,同学们就围到乒乓球桌边上,分成两队打。大个子张铁军,上课经常挨教鞭,乒乓球却打得最好。每次都是他指定一个男生跟他对垒,一球一胜负,按先后顺序挑选队友,依此类推。一个球结束,大伙儿都拍着球桌大声地喊叫:“选我!选我!”张铁军的样子,真是不可一世,他提溜着球拍,往人群里神气地一指,被选者犹如中彩般,高高兴兴走到他身边去。
④选到最后,剩下的两三人里,总有我。其实我体育也不差,只是不擅长球类。渐渐地,我就成了乒乓球桌上的零头。当零头的滋味真不好受,可也没办法。“乌干菜”也给剩在最后,大概因为他是新来的人。
⑤张铁军皱着眉头,擎着球板,挑瓜似的冲我们俩点来点去,勉强挑了我。球桌边,只剩精瘦的“乌干菜”一人。张铁军很豪爽地冲对手一挥:“‘零头’归你了。”一般碰上这种情况,对垒双方还得象征性地开一个球,用来判定“零头”的归属,这个球打得最敷衍,但好歹还有一胜一负、胜者增员的意思。“乌干莱”连这个资格都被取消了。看得出来,他挺不高兴,铁青着脸,不过他的脸本来就黑,也看不出太大变化。
⑥于是开打。眼看张铁军先截了对方的主将,又一路杀下去,对手越来越弱,张铁军索性打起了抬抬球。这是一种持定的打法,不管发球还是回球,故意把球抬得奇高,专门逗弄不在行的对手,一面抬,一面还有边上的队友助喊:“抬—抬—球”。这个“抬”字,要往上扬,还要拖得尽可能长。
⑦“乌干菜”最后一个上场。他绷着脸,咬着唇,显得两颊更瘦,脸面更黑了。我们甚至有些同情地看向他。只见他从球桌上提起球板,掂了掂,一个球开出去。嚯,这球快得!张铁军连忙接了,同时说了声“咦”。只见回球打了个旋,飞出台去。
⑧大家都不作声了。
⑨“再来一个!”张铁军并不气馁,却也不轻敌了。他们的球打得急起来,球桌上乒乒乓乓,看得我们伸长了脖子,忽然听见老师在敲讲台,大家猛地醒悟过来,上课了!原来连上课铃响也没听见。下课了,接着打。十个回合后,“乌干菜”胜了张铁军。
⑩跟张铁军一样,“乌干菜”一直打到我们队最后一个人——也就是我。但跟张铁军不一样 , 他并没有给我吃抬抬球,当然四盘我还是都败了。于是,他又跟张铁军碰到了一块儿,这就该重新选队员了,一向选队员的都是张铁军和另一个男生,现在忽然冒出个新手,球桌边热闹起来,都想看“乌干菜”怎么选,他眉毛也不扬地,往我身上一指:“她。”这就明显有点打抱不平的意味了,好在大伙儿也不见怪。
⑪后来我到底上没上场,已不记得了。只记得头一次在球桌上受到如此优待那扬眉吐气的感觉。那天走过他的课桌,我对他说,你的球打得好喔。他笑了笑,也不说话。只是每次打球,只要轮到他挑队员,我一定排在前列。这样一打就是两年。我们平常也不搭话,走到球桌边,不知怎的,就有一股患难与共的冲动,不由自主地升起。
⑫后来,我们都转到镇小去读书,不在一个班了。有一次在路上,忽然又见到了他。我高兴地喊他:“嘿,乌干菜!”他转过头来,对我笑笑,露出一口细白的牙齿。也许是他的脸黑,衬得牙齿白极了。
⑬他的笑容,到现在我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