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有几只鸟
①这雨一连下了好多天，下得人心里都起了霉。今天天气总算放晴。
②站在父亲背后，双手扶着轮椅把手，他的目光显得有些凌乱。而坐在轮椅上的父亲看上去颇为安详，泼泼洒洒的阳光把父亲的脸庞照得通红通红。
③在家憋了这么多天，趁着这难得的好天气，他特意把父亲推出来晒晒太阳。
④“刚子——你听，树上好像有鸟在叫呢！”
⑤忽然，父亲徽微侧过脸对他这般说道。
⑥他愣了一下，忽而便觉着有些惊喜。
⑦“对的，爸——是有鸟在叫哩！”他弯下腰把嘴凑在父亲的耳旁，轻声说道。
⑧都好多天了，父亲总是这般迷迷糊糊着，意识不清，没想到这会儿父亲居然还能感受到树上有鸟在叫，还能够聆听这来自大自然的天籁。
⑨其实，自从年前中风之后，父亲就一直没怎么清醒过，而且在病魔的不断侵蚀下，父亲的身体状况也是明显一天不如一天。
⑩“刚子，树上——有，几只鸟？”隔了一会儿，父亲又颤声问道。
⑪“哦，我数一下。”然后，他便开始用手指比画着仔细数了起来，“树上一共有五只鸟呢，爸——”
⑫“噢——”父亲轻声应着。
⑬父亲的脸上似乎还掠过了一丝笑容，然后很快便又低垂了眼皮，不再作声。瞧上去父亲显得还是有些疲惫。
⑭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此起彼伏，把阳光都从叶缝中吸引了下来。太阳暖暖地洒在父亲的头上，洒在父亲的身上。他发现，父亲稀疏的银发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光泽。
⑮今天的天气真是难得的好！
⑯隔了一会儿，他慢慢把父亲的轮椅转了个方向，他想让父亲身体的每个部分都能晒晒久违的阳光。
⑰“刚子——树上，有几只鸟？”这时，父亲又微微抬起头这般问道。
⑱他苦笑了一下，父亲就是这样，脑子总是一阵糊涂一阵清醒的，明明才说过的话，仅仅转个身便忘了。
⑲“树上一共有五只鸟，我刚刚已和你说了！”尽管如此，但他还是尽量耐心地对父亲说。
⑳“唔——五只鸟，五只鸟！”父亲的口中含糊不清，似含了一口浓浓的痰液。
㉑ 他感到有些难过，父亲真的是老了。
㉒ 如今的父亲，清醒的时候还好，可一旦糊涂起来，就什么事儿都辨别不清了，甚至有好几回，父亲居然糊涂地把他喊作“爸”。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㉓“刚子——树上，有几只鸟？”就在他沉思之际，父亲又问了起来，而且问的还是同样的一个老问题。
㉔“五只鸟！”他心中不免略略起了烦意。
㉕“哦。 ”父亲若有所思地小声应着。
㉖ 莫名的，他心里便觉着有些烦躁，后脊也是发着阵阵的燥热。自从父亲病倒之后，他一直就是这样煎熬着。
㉗“刚子，树上，有几只鸟？”
㉘“五——只——鸟——”
㉙ 当父亲问到第六遍的时候，他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向父亲吼了起来，这是自父亲病倒后他第一次朝父亲发火。
㉚ 或许因为激动，或许因为烦躁，他的整个脸庞涨得通红通红。
㉛ 蜷缩在轮椅上的父亲身子明显颤抖了一下，他看到父亲的脑袋无声地低垂在那里。
㉜ 看到父亲低垂着的脑袋，他忽然就想到了自己小时候做错事的模样。
㉝ 半月之后，父亲诚然而逝。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父亲的过世还是令他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其实父亲这辈子真不容易！
㉞ 在整理父亲遗物的时候，在衣柜最里面的角落里，他发现了一本发黄的硬面抄。
㉟ 他感到非常好奇，于是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本内页已经泛黄的本子。他发现原来这是父亲的一本日记。
㊱ 他这才忽然想起，父亲年轻的时候其实还是个文学爱好者，每天坚持写日记曾经是父亲多年的老习惯。读着这本泛黄的日记，恍惚间，他感到自己仿佛一下迈进了父亲那曾经走过的岁月。
㊲ 翻着读着，读着翻着，他忽然看到父亲的日记中，记录着一则和自己有关的文字：
㊳ 今天带刚子到公园里游玩，小家伙看到树上的鸟儿显得非常兴奋，一直在叽叽喳喳地问爸爸树上一共有几只鸟。大约小家伙刚刚学会数数的缘故吧，同一个问题居然被他缠着反反复复地问了二十多遍，你说有趣不？哈哈，真是可爱的孩子！
㊴ 他感到整个身子就像被什么重物给击中了似的，猛地震颤了一下。他再也读不下去了，慢慢合上日记，双手轻掩脸庞，两行晶莹的泪珠从他的掌缝间无声地滑落……
(选自《安徽文学》2021 年第2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