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着月亮的母亲
①正在做梦的时候被奶奶推醒。迷迷糊糊中听奶奶说:“还不快起来追 你妈去,这深更半夜的,她一个人上山怎么放心?”我睡意未消,半睁半闭着眼睛嘟哝着:“怎么啦?”
②奶奶拍了我一下,催促我快点。她把衣服递给我说:“半夜起大风你妈听到了,就想到山南松树林里定是落了不少的松丫毛,睡不着,便背着竹筐上山了。”我总算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生产队按工分量分粮草,家里就母亲一个人出工干活,秋后分的稻草盖屋都不够,哪有多余的草烧锅?松丫毛是最好的烧锅料,既出火,又经得烧,一竹筐松丫毛抵得上一大堆稻草,所以许多人眼睛都盯着山南这片松树林,母亲更是不睡觉也要抢这个先。
③月光果然很好,照着路面白银银的,路面看得很清楚。母亲见我跟着跑来有些意外,也没有叫我回去,只是问我:“冷吗?”“不冷。”我立即回道,生怕母亲会冒出什么不让我去的话来。
④跟在母亲后面,我不停地把松丫毛往竹筐里摞,每摞完一堆就拖着竹筐走向下一堆。浸着秋凉的松丫毛有些寒手,还有些滑,稍不小心就会从指间溜掉。母亲叮嘱我说:“小心点,慢慢摞,别让松丫毛戳了手。”我嘴上应着说没事,心里却感叹母亲心细。其实这松丫毛还真有些扎手,跟针一样,稍不注意就被戳得生疼。但我不说,戳了也忍着疼,装作没事一般。我是怕母亲心疼我,不能专心刮松丫毛。
⑤我也提醒母亲,说你也小心点,别滑倒了。母亲远远地回我话,说不要紧,没事的。可话音未落,她就“哎哟”一声,疼痛的声息直直地传来,惊得我浑身一颤。我赶紧跑过去,一边跑一边颤颤地喊:“妈, 你怎么啦?”
⑥母亲一手拿着筢子,一手捂着左半边脸,虽然不再喊出声,嘴里却仍旧“咝咝”吸着凉气,一副疼痛难忍的样子。我连忙扶住母亲的胳膊,急切地问:“妈,是不是被什么东西戳了?”母亲把捂脸的手放开,扭头引着我的视线看身旁的一棵松树,指着一根树杈说:“哦, 不要紧,现在不疼了。”我说:“还不要紧,戳到眼晴就糟了,多危险。”我拿过母亲手中的筢子,拽着她说:“妈,我们回去吧,竹筐已经满了,再刮就装不下了。”
⑦母亲吁了一口气,朝竹筐那边望了一眼,问:“满啦?”便拖着重重的脚步随我走到竹筐边。月亮还在树梢上冷冷挂着,清亮照下来,照着我和母亲把竹筐的绳索捆好。母亲把筢把子插在竹筐的绳结下,弯下身子准备一个人背。我拽着筢把子说:“妈,我们俩抬吧。”母亲说:“松丫毛不同于稻草,很重的,你能抬得动?”我说:“在家粪桶我都抬得动,还抬不动这筐松丫毛?”母亲笑笑说:“抬粪桶是在平路上,好走,这是在山上,空身人走,遇到陡坡都怕跌倒,要是抬一筐松丫毛,你小小年纪怕是一步都挪不动的。这样吧,你也别甩手,跟在我后面,遇到难走的地方你就扶我一把,防止我跌倒。”我只好依了。
⑧母亲很吃力地背着一筐松丫毛艰难地朝山下走着,脚步移动很慢,沉沉的脚步声被风吹散,好像不是响在地上。我紧紧地跟在母亲身后,不时地用手拽住竹筐,生怕母亲脚下踩空或是被什么东西绊着滚下去。真的有几次母亲踉踉跄跄眼看着就要跌倒,可最终还是撑着身子稳稳站住了,惊得我一身又一身的冷汗。
⑨我看看母亲,又看看天,觉得母亲背着的不仅是一筐沉沉的松丫毛,还有一轮沉沉的月亮和一家人沉沉的生活。
(作者:张恒,选自《意林》2020年第1期,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