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第一个路人拜年（小说）
万芊
①陈墩镇有一个习俗，就是大年初一早上出门后，要给第一个遇上的路人拜年。拜的人往往是小辈或辈分低的人。拜年，得事先想好祝福语。受拜的人往往需要回拜，这回拜不但需要讲上几句祈福的话，还得赠些小礼，比如给孩子二元或五元的红包，或一把花生米，或一把糖果，当然也有差不多辈分的男子之间，回敬一支好烟。
②住在青龙桥境的项二，习惯早起。每日早起后，项二就沿上塘街溜达一圈。大年初一自然也不例外。
③项二走了一段路，忽然见前面红木桥境出现一个拄着拐杖的人影，心一惊。这人不是别人，恰恰是多年没见的哥哥项大。
④早些年间，项二住在青龙桥境，项大住在红木桥境，兄弟俩有事没事串串门，一起或乘个风凉，或孵个太阳，或抽几支烟，或味几口酒。只是爹娘过世之后，为了爹娘留下来的房子，兄弟俩弄得有点不大愉快。爹娘都是镇上供销社的老职工，住的房子是供销社分的。到了房改那年，供销社让职工们把各自住的房子折价买下来。当时，爹娘说没钱，项大就凑了些钱帮爹娘把房子买了下来。当时，项二还在徐州煤矿，自然不大清楚家里的事。等爹娘过世后，那老房子正好轮到供销社拆迁盖商场，于是，那房子换到了两个小户的新房。按理说，两套房子弟兄俩一人一套是没有异议的。项大提出爹娘的房子是自己筹钱买的，虽便宜，但也花的是真金白银，把家底掏空了不算，还欠了一身的债，还了好多年。项二说，爹娘也没留张字条什么的，我凭啥信你。为这事，几乎闹到要对簿公堂的地步，兄弟俩一下子成了陌路人，路上远远见了，总是你走上塘街，我就绕走下塘街。到了逢年过节、婚丧嫁娶啥的，兄弟俩也是能避则避。最近几年，项二好久没见项大了，听人说，项大去儿子那里住别墅了。没想到，项大竟然拄起了拐杖。
⑤项二犹豫着，但他没有绕道下塘街，因为按照陈墩镇的新年习俗，大年初一不能不给第一个路人拜年。
⑥可能项大也看见了他，也在犹豫，只见项大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⑦项二犹豫再三，还是硬着头皮朝项大坐的长椅那边慢慢地走了过去。走近了，作了个揖，说：“给你拜年。祝你鸿运高照，健康长寿，儿孙孝顺……”
⑧项二像小学生背课文一样，把所有能够想到的拜年祝福说了一遍。项大站着，诧异万分，嘴里喃喃着，在回礼。
⑨拜了年，项二觉得自己一下子脱胎换骨似的，很轻松地继续朝前溜达。
⑩“老二，”项大叫住他，“这是你喜欢喝的自酿米酒，我今年新酿的，你尝尝。”
⑪项二回身，接过项大递上的米酒。这也是陈墩镇新年的习俗，给人拜年是不能不收别人回赠的礼物的。
⑫溜达了一圈，项二回到了家。打开项大赠的自酿米酒，倒了一杯，眯了一口，不醉也醉了，那酒还是早年他喜欢的那口味。项大，早年在供销社时，跟爹学了一手，那就是自酿米酒，酒很醇，有回味。除了项大，镇上没人能酿。然自从兄弟俩闹翻后，项二就再也没能喝上项大的自酿米酒了。
⑬项二喝着酒，儿子带着媳妇、孙子来拜年。
⑭项二说：“你大伯回来了，你待会儿也去拜个年。把我晒的那方腊肉也带上。他好那口。”
⑮儿子惊诧不已，生怕听错了，问：“哪个大伯呀？”
⑯项二说：“还能有哪个，你就一个大伯！”
⑰儿子去了。
⑱项二连喝了几杯米酒，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⑲傍晚时，儿子独自过来。儿子跟项二说：“爹，大伯让带样东西给你。”
⑳“啥呀？”
㉑“你自己看。”儿子取出两本证书，一本房产证，一本土地证，说，“上面写着你的名字。”
㉒项二没看自己的名字，径直回房，取了一沓钱，跟儿子说：“这些钱，你去给你大伯。那些年，我在外面煤矿里，是你大伯照应着我们老项家。”
㉓儿子拿着钱，项二突然说：“再跟你大伯说，米酒，我喝过了，还是早先那味道，没变！”
㉔儿子“嗯”了一声，拿着钱去了。
选自《微型小说选刊》2019年第36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