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汉
(美)凯特·肖邦
凡果在等着。这会儿正好是我的下午散步时光,我不介意中途停留片刻,看看这流浪汉在我身上打的什么算盘。
此时的天气对四月份而言有些过于暖和,当然了,刚下了场雨。穿着身上这条破裙和笨重的旧靴,泥水肆虐却并未让我感到丝毫沮丧;况且我是沿着野草丛生的路边走的。河面很低,河水缓缓而流,陡峭的河岸像黏糊糊的泥巴陷阱。有棵树倒在了水边,凡果正坐在树干上,等着。
我拿眼一瞟,便知道他是清醒的,虽说他浑身上下那副样子明显露出不久前刚大醉一场的痕迹。他那身衣服,那破破烂烂的帽子,皮肤,还有从未刮过的乱蓬蓬的胡须,都是一个颜色-土色。见我走近,他有些漫不经心地想作势站起身,我随即走过去往他身旁的木头上一坐,省了他那份力气。我很高兴他没有握手的意思,他那双手实在不算干净,而且他可能已经发现了我为以防急需而塞在手套里的钞票。他还像以前那样冲我打招呼:
“你怎么样啊,表妹?”
在我们家族之外流传着一种由来已久的说法,说凡果与我们有亲戚关系。不过,我似乎是唯一一个不极力撇清的人。
“我啊,我好得很呐,凡果。”
我很久以前就发现,跟凡果说话不必浪费标准语言。费这个劲,只会显得你既傲慢又做作,我乐得那般自在。
“你啥意思,”我接着说道,“捎口信说要见我。你不会真以为我会特意跑来见你这种家伙吧。”
凡果大笑。他是唯一一个觉得我说话风趣的人。他不愿把我正经当回事。
“你这些天都在忙活啥?”我问。
“哦,我啊,在上游那头瞎晃悠来着。可我听说下边亚历山大那儿有点机会,要是去得了的话。”
“压根儿没点指望,”我嘟囔道,“我跟你讲,我自个儿也好不到哪里去。瞧瞧我这鞋,”我把脚抬到他眼皮底下,“这裙子;再瞧那些棚屋和篱笆-都要散架了。”
“我可不是来跟你借钱的,表妹。”他笑嘻嘻地让我放心。
“都是一回事,我猜你已经穷得叮当响了。”我不买账。他有些吃力地-抓不太稳-从裤兜里掏出几个小硬币,摊到我面前。我乐了,把手套里的钞票往深里捅。
“只够买一夸脱的酒,凡果。”我算了算,“我寻思,就你这样的酒鬼,劝你别碰威士忌等于白费力气。你总有一天会栽在这上头。”
“把人都搞疯了,威士忌那东西。”他坦言道,“要不是喝多了威士忌,我哪能在德邦湖那儿惹出一身骚来。我啊,什么都想不起来,后来才发现自己躺在居如医生的廊上。”
……
半个钟头之后(这流浪汉我竟忍了他这么久!),我提醒凡果,去亚历山大市得过河,并祝他旅途顺利。
我问他吃得怎么样,吃的啥,在哪儿吃,还有怎么睡觉。他随身带了把枪——没拿去换酒喝真是奇迹——林子里飞禽走兽不是随处可见么?偶尔还能撞上一只在低处憩息的松鸡,也总能找到某个黑肤女人将它弄熟。至于睡觉——冬天最好别问他。老天!真是太苦了。不过夏天一来就好了,为啥,只要蚊子不骚扰,一个男人哪儿都能睡。
我骂了他一声,可照样忍不住想,偶尔浪迹四方一定很不错,亲近那浓重的黑夜,在寂静和神秘中迷失自我。
他等着不远处那艘来回穿梭的平底船,靠岸时他道了句再见-他冲我打招呼也这德性——淡漠而疏离。他顺着黏糊糊的河岸往下滑,脚踝深深地没在泥里。
我百无聊赖地看着平底船穿过河面。凡果并不帮那船夫划桨,反而一副懒散模样靠在船舷边,两眼盯着浑浊的河水。
我转身继续散步。我很高兴这流浪汉没伸手要钱。不过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想要什么,他为何要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