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一:
文学理论中“张力”概念首见于英美新批评主将之一一艾伦·退特的《论诗的张力》(1937),张力虽然是新批评针对整部文学作品而言的,但欲使文学具有审美的张力,毫无疑问取决于文学语言。换言之,文学语言不仅承担着制造文学张力的任务,其本身也应是这种张力的实现。制造张力需要一定的语言形式与手段,这是一个应该梳理和归纳的问题。
首先,我们常见的一些修辞,就能很好地制造文学语言的张力。例如比拟,曹植的《七步诗》曰:“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在诗中,燃烧着的豆萁在煮豆子,豆子却在哭泣,为什么呢?因为本是同根生的亲人在自相残杀(偏指豆萁伤害豆子)。用物代替人来表达感情,本来就是一种语言意义的转移和跨越,也就是说诗歌在传达事物(豆与豆萁)的字面意义时,其暗示意义——兄弟之间的迫害和对这种不公的慨叹与劝勉,也同时在诗中流露。同一首诗在同一时间分别向外、向内传达了两种意义,这种修辞手法在扩大与彰显张力上,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再如夸张,李白的《望庐山瀑布》中“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夸张之中可见庐山瀑布壮观之象,也能放大性地暗示出诗人望见庐山瀑布的那种惊喜与心中涌动的思潮。
其次,一些结构、手法与模式等文学元素的营建,也能起到使文学语言富含张力的效果。典型的如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小令先是白描了一系列的物象,在展现了一幅黄昏景物图之后,笔锋一转,出现了一位断肠人,于是在黄昏景物图中又添加了这位羁旅漂泊者,主人公在旅途中一个黄昏时,触景生情,抒发了一曲思乡之歌也是顺理成章。在小令中,系列的白描本是很少夹杂感情的叙述,然而这位黄昏景物图的目击者被放在了最后才交待出来,无疑是给上述各物象以更为深刻的内涵和暗示意义,将物象融入一种具有思乡情调的意境之中,使得作品在表达出一定的指称意义后,经过一个时间差,让读者具备一定的阅读期待后,通过特定的暗示,将暗示意义汹涌的喷发出来,张力就产生在这个过程中。
(摘编自赵敬鹏《文学语言的张力与话语蕴藉》)
材料二:
意境,就其基本特征而言,是实境与虚境的统一体。实境即死逼真描写的景、形、境,虛境则是由实境诱发和开拓的想象空间。实境与虚境的相互作用形成意境张力。
虚境是实境之外的“不尽之意”,又称“神境”、“灵境”,它体现着整个意境的艺术品味和审美效果。从文学张力思想看,也只有虚境廓大、丰富,才会产生有张力的意境。南宋诗人叶绍翁的名句“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其第一层虚境在于由一枚出墙红杏所引发的对满园春色、百花盛开的推测与联想, 乃至为天下皆春而怦然心动;同时,红杏探出墙外与紧闭的门又构成一对矛盾,由此引发出如下哲理:美好的、有生命力的东西总是关锁不住的,这就进入第二层虚境。宗白华先生在其《中国艺术意境的诞生》中把意境析为层层扩大的三境,即:“直观感相的渲染”、“活跃生命的传达”和“最高灵境的启示”, 直指宇宙万象中的大道,把虚境的深邃与博大描述得淋漓尽致。虚境是意境的灵魂,同时,虚境又须从实境生发, 通过逼真的实境生发无尽的虚境。“逼真”其实就是要求在对实境的创造过程中,要能提炼、选择、加工出实境的鲜明特征,这样才能诱发想象。叶绍翁的诗句所激发的虚境由一枝红杏而生,关键在于这枝红杏“出墙”的特征。虚由实生,而充注着多样情感、多种理趣的虚境又试图冲破实境的束缚,这正是意境的张力构成所在。
意境追求空灵之美,境太实,则无法激发鉴赏者开拓审美想象的空间。空灵之“空”在于作品中留有“艺术空白”,空白中生气充盈。唐朝诗人朱绛有一首《春女怨》:“独坐纱窗刺绣迟,紫荆枝上啭黄鹂。欲知无限伤春意,尽在停针不语时。”前三句是近乎散文式的描写,但在末句留下一大段“艺术空白”,让人的诗思活跃起来,主人公“停针不语”的神态若在眼前,更重要的是伤春的惆怅、被春的气息拨动起的心湖的涟漪,以及那一声声不为人所发现的深深的叹息……自此,貌不惊人的朴实的描写翻出新意,整首诗空灵飞动起来。“无画处皆成妙境”,意境的空灵正在于其包含的心灵空间, 诗人的生命情调乃至宇宙意识亦尽在其中。这个空间是立体的、无边的,是一个壮阔幽深的空间,这是意境的极致。
(摘编自孙书文《文学张力:非常情境的营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