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公弼与苏东坡
申平
苏东坡刚入官场时,并不叫苏东坡。他本名苏轼,另外还有一个雅号,叫作苏贤良。
那年他金榜高中,名动京师,正在自我陶醉时,却不料被派到既偏又穷的陕西凤翔府,当了个小小的签判(秘书)。
那天早上,东坡和往日一样上班,但见他身着锦袍,足蹬快靴,昂首走路,一副与众不同的模样。路遇同事,那个亲切的称呼便在耳边响起:
“苏贤良,你早!”
突然听见一声断喝,宛如狮吼:“住口,什么苏贤良!一个小小的签判,也敢妄称贤良。”
东坡扭头。见是一个黑脸壮汉,别看个子小,眼睛却不小,目光凶狠,令人望而生畏。他立即认出来了,这是新任知府陈公弼,昨天他们已经见过面了。东坡不由得停下脚步说道:“大人,卑职这苏贤良的称呼,不是妄称。我曾经参加过贤良方正科的考试,名列优等。”
不料陈公弼听了,一双牛眼立刻瞪向他,厉声喝道:“你娃娃还嫩,懂个屁!”
从这开始,东坡和陈黑子的战争就打响了。不但他起草的公文动不动就被那厮改得面目皆非,而且就连他下乡体察民情,写的有关《差役法》弊端的调查报告,也被陈黑子压起来不做回复。东坡又气又恨。这日,陈黑子召集开会,苏轼故意缺席,以示抗议。
据说陈黑子暴跳如雷,当众宣布,苏轼无故不来开会,罚黄铜八斤,以儆效尤。
就连一代宗师欧阳修也要让他三分的苏轼,却落到这样一介武夫手下,整天受这样的窝囊气,东坡心中充满怨气,整日借酒浇愁。
这天夜里,东坡睡不着觉。他想起来到凤翔任职之前,当朝宰相韩琦曾经特意接见他,拍着他的肩膀说:“小苏啊,你去了好好历练,遇到什么困难,可直接写信给我。”东坡立刻起身下地,来到书房,点亮蜡烛,铺好纸砚,奋笔疾书……
自从给韩琦的信件发出后,东坡再看陈公弼,眼神就有点儿躲躲闪闪。他心中有不安也有期盼,不安的是这陈黑子毕竟也没把自己怎么样,你却告了人家的黑状;期盼的是朝廷突然来人,宣布陈公弼因不关心百姓疾苦,加之打压人才而被降职。两种想法在心中纠结,东坡感觉更加痛苦。有时他想,人啊,活着怎么就这么累哟!
不想陈黑子对东坡的态度突然好转起来,这倒闹得让他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也不知道是那封信起了作用,还是陈黑子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几天后他才知道,原来是陈公弼主持建造的凌虚台马上要竣工了,要苏轼写一篇《凌虚台记》。哼,你牛,到最后还得来求老子吧!且看我如何借题发挥。
“物之废并成毁,不可得而知也……夫台犹不足恃以长久,而况于人事之得丧,忽往而忽来者欤!”当晚,东坡书房的灯火彻夜不息,他历数历代楼台兴废,指出当权者不过是忽往忽来的匆匆过客,只有为老百姓办好事办实事,才能千古不朽。他写得痛快淋漓,一洗心中块垒。天亮上班之时,便把文稿交给了陈公弼。
他猜想,要么这厮看不懂,要么这斯看懂了,东改西改,甚至弃之不用。他暗暗做好了各种应对的准备。谁知陈黑子却毫无动静,见面也不提此事,显得高深莫测。
凌虚台终于落成了,这天举行了隆重的开台仪式。当红布揭开,东坡定睛细看,却发现自己写的文稿竟然一字未改,完全照刻。这使他感觉十分意外。
这时,陈公弼笑吟吟地走过来,问道:“怎么样。看你的大作刻得还满意吗?”
东坡慌乱点头称是。
陈公弼又道:“你以诗人的眼光,借古讽今,为民请命,劝我多做好事,难得。你这个苏贤良,看来还真的不是白给的。”
一提苏贤良,东坡气就不打一处来,立即说道:“哪里,我娃娃还嫩,懂个屁!”
陈公弼立刻笑了起来,看着他说:“怎么,你还真的记恨我呀?”
东坡急忙争辩道:“不是这事,我指的是我写的那个有关《差役法》的报告,你为什么一直压着,不理不睬?”
陈公弼说:“那个报告,你给我的第二天我就送上去了。你不知道就等于没送吗?”
东坡一时语塞,又听陈公弼说:“你这个娃娃啊,年少名高,恃才傲物。我来凤翔上任时,韩琦宰相曾亲自交代我,要严格要求你,要磨磨你的性格。你前些天是不是给他写信了?嘿嘿,你这个小老乡啊!”
东坡听了,又羞又愧,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他赶快给陈公弼鞠了一躬,低声说:“对不起陈知府,是我错怪你了。”
(选自《草原》2021年第2期,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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轼官于凤翔,实从公二年。方是时,年少气盛,愚不更事,屡与公争议,至形于言色,已而悔之。
(节选自苏轼《陈公弼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