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修月潭寺建公馆记
(明)王阳明
兴隆之南,有岩曰月潭,壁立千仞,檐垂数百尺。其上澒洞玲珑,浮者若云霞,亘者若虹霓,豁若楼殿门阙,悬若钟鼓编磬,幨幢璎珞。若抟风之鹏,翻隼翔鹄,螭虬之纠蟠,猱猊之骇攫。谲奇变幻,不可具状。而其下澄潭邃谷,不测之洞,环秘回状,乔林秀木,垂荫蔽亏,鸣瀑清溪,停洄引映。天下之山,萃于云贵。连亘万里,际天无极。行李之往来,日攀援下上于穷崖绝壑之间。虽雅有泉石之癖者,一入云贵之途,莫不困踣烦厌,非复夙好。而惟至于兹岩之下,则又洒然开豁,心洗目醒。虽庸俦俗侣,素不知有山水之游者,亦皆徘徊顾盼,相与延恋而不忍去。则兹岩之盛,盖不言可知矣。
若界兴隆、偏桥之间,各数十里,行者至是,皆惫顿饥悴,宜有休息之所。而岩麓故有寺,附 岩之戍卒官吏,与凡苗夷犵狇之种,连属而居者,岁时令节,皆于是焉釐祝。寺渐芜废,行礼无所。宪副滇南朱君文瑞按部至是乐兹岩之胜悯行李之艰而从士民之请也乃捐赀化材新其寺于岩之右以为釐祝之所。曰:“吾闻为民者,顺其心而趋之善。今苗夷之人,知有尊君亲上之礼,而憾于弗伸也。吾从而利道之,不亦可乎?”则又因寺之故材与址,架屋三楹,以为部使者休息之馆,曰:“吾闻为政者,因势之所便而成之,故事适而民逸。今旅无所舍,而使者之出,师行百里,饥不得食,劳不得息,吾图其可久而两利之,不亦可乎?”使游僧正观任其劳,指挥逖远度其工,千户某某相其役。远近之施舍勤助者欣然而集,不两月而工告毕。自是饥者有所炊,劳者有所休,游观者有所舍,釐祝者有所瞻依,以为竭虔效诚之地,而兹岩之奇若增而益胜也。
正观将记其事于石,适予过而请焉。予惟君子之政,不必专于法,要在宜于人;君子之教,不必泥于古,要在入于善。是举也,盖得之矣。况当法网严密之时,众方喘息忧危,动虞牵触,而乃能从容于山水泉石之好,行其心之所不愧者,而无求免于俗焉。斯其非见外之轻而中有定者,能若是乎?是诚不可以不志也已。
寺始于戍卒周斋公,成于游僧德彬,增治于指挥刘瑄、常智、李胜及其属王威、韩俭之徒,至是凡三缉。而公馆之建,则自今日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