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县长当桌子
李立泰
老革命李政稳八十多了,身板硬朗。
当年李子跟栾县长闹革命时才十五六岁,警卫员、勤务员、通信员一肩挑。那次县大队被围,他办了一个鬼子还打趴下一个,后来,他们突围出来隐蔽在夹皮墙里。栾县长给中心县委写东西,没桌凳。李子说:县长,我蹲下举着马灯,你在我脊梁上写吧。
栾县长笑说:李子,你给我当办公桌了。等咱打跑鬼子,成立新中国,到县政府叫你坐我办公桌上过过瘾。
在一次战斗中他的腿被子弹打穿,感染了,肿得跟小孩儿肚子一样,高烧昏迷,眼看活不了了。八路军冀南七分区二十四团正好转到马颊河来,栾县长把他送到二十四团医治,卫生员不敢下手,说:这么严重,看不了,得转分区卫生所。上哪儿找卫生所?找到他也没气了。栾县长说:你治吧,我相信你,活人当死人治。
二十四团卫生队,有镊子、针管、针头、手术刀还是铁匠打的刀子,消毒用白酒,清洗伤口用盐水,麻醉药、盘尼西林早没了。
他小腿坏死,必须截肢。
卫生员说:栾县长,你得抓紧找盘尼西林。
栾县长说:你说咋治就咋治。
截腿咱没手术锯。
拉树的锯行不?我不管用啥,截了就行。
锯条在锅里煮,毛巾包小棍儿让李子咬住。胳膊、腿绑床上,四个战士摁紧。栾县长说:兄弟坚持住,咬紧牙关,一会儿就完!李子疼得把棍子咬断了,浑身淌汗往床下滴,栾县长的褂子也溻透了。想想我们手上扎个刺还疼得很。它甚至连钝刀子都不如,它是拉树的锯条!
李子,真正的钢铁战士!
没麻药,锯条像锯木头般把他的小腿锯下来!李子疼死又醒过来,他硬挺过来了。
后来,李子回村里做革命工作。
新中国成立后,栾县长任专员。李子成了老李,他骑驴进城看栾专员,门卫不让牵驴进专署。我找栾县长,找栾居山县长!老李说。
老战友见面,老李不敢拥抱老县长。倒是栾专员拥住了他,两人都掉泪了。
栾专员说:兄弟,过得咋样?
老李擦擦泪,说:凑合着过呗。
栾专员说:我许的咱胜利了,叫你坐我办公桌上,今儿兑现。
老李在褂子上擦擦手,摸摸老县长的桌子,说:那不叫人家笑话吗?
栾专员说:那坐坐我椅子吧,也算兑现。
老李坐在栾专员椅子上,两手扶住扶手,屁股颠了三颠,说:不孬,坐江山啦!
栾专员给他要了新拐,让民政局到省民政厅给他定做假肢。
办定期补助时他麻烦过栾专员。虽然规定红军、西路军、八路军、新四军、解放军、志愿军和中国共产党领导的脱产游击队都享受国家优抚的定期补助,但老李需确认在县大队打鬼子那段属脱产游击队。
人说李政稳:你背脑瓜子闹革命,也没弄个一官半职的?他说:都当官,谁干活儿?要跟牺牲的战友比,我还坐过江山哩。
他当大队支部书记。公社书记夸:老李啊,你当社员别说五好、八好,十好也合格。大队书记却当得不易。老李没文化,打游击时跟栾县长学了几个字。他退下来后还闲不住,好操心。
有次因提留的事,他背根假肢上县里了。门卫挡住他,他抡起假腿:老子革的命你在这儿享福,我打鬼子那会儿你还没影儿呢!民政局来人把他接进去。
老李说:您光说县长在哪儿办公就中。可是没人告诉他。
我革一辈子命,图啥?难道连县长在哪儿办公都不叫知道吗?
他褂子一扒,说:当年栾县长在我脊梁上办公,我当桌子。他脊梁上那块块伤疤,亮闪闪的,像枚枚勋章!
不找县长啦,回家。
正碰上县长下乡回来,听见他嘟囔“县长、县长”的,县长问:老大爷啥事?
我不跟你说,你们这些同志都不告诉我县长在哪儿办公。
哦,我就是县长。
那我不白来,见县长了,回去好跟庄乡爷儿们说,要不他们笑话我白革命一辈子。
啥事啊,大爷?给我说。
没事啦,民政局跟我解释了,县长你忙去吧。
县长一指:看见了吗?二楼中间那个门就是我办公室。
县长对秘书说:叫小车班送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