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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文阅读Ⅱ

入 伍

杜光辉

我跟单二狗是锅离不开勺,公离不开婆,从新兵连下到一个连队,又分到一个班。两年后,我由副班长提为班长,他由一号战士提升为副班长。

元月,青藏高原最冷的季节。我们班的任务是把那曲地区的羊肉运到西宁,再把西宁的冬菜拉到那曲。我们下到运输连队两年了,执行了二十多次任务,知道这个季节执行任务的危险。荣誉室里,挂了二十多位执行任务牺牲的战士。汽车部队有句最毒的发誓:“我要是没给你说实话,今天把车开出去,别人把车开回来!”这个季节的车队驶离车场,就在冰雪上行进。雪下到路面上,过往的车辆碾压,极坚、极滑,车开上去就扭屁股,左扭、右扭,左摆、右摆,不受方向盘控制。还有的路面,下一次雪,车碾一次,再下一次,再碾一次,冰雪高出路面一米多。

我们和往常一样,六点就发动车,把烤火炉生着,架在发动机的油箱底壳下烤。

一个藏族同胞牵着一头牦牛,牦牛上搭着一个妇女,走进兵站的院子。哨兵迎上去,问:“才桑,牦牛背上的毛俪怎么啦?”毛俪是藏语,姑娘的意思。

才桑说:“我找汽车部队的首长!”他的汉语说得很流畅。

哨兵把他领到我跟前,说:“他叫才桑,藏医,咱们兵站的人病了,经常请他来看病!”

才桑跟我握过手,说:“珠玛姑娘可能是胃出血,很严重,必须尽快送到格尔木动手术……”

兵站站长跑来了,给我说:“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还关系到民族团结,你们能不能派个车把她送到格尔木?”

我说:“我们是嘎斯车,副驾驶只能坐一个人,坐病人就不能坐医生,坐医生就没法坐病人!”

站长说:“我们兵站有辆解放车,司机探亲去了,钥匙在我这儿,你们派个驾驶员开我们的解放车……”

我琢磨着。单二狗朝我跟前走近一步,说:“人都快死了,快送她到医院呀!”我还在犹豫。单二狗更着急地催我:“快呀,有的病耽误一分钟就没命啦!”

我还不敢做出决定。单二狗对我吼起来:“杜掌印,你见死不救,是人不是?”

终于,我把牙—咬,发出了命令:“单二狗!”

单二狗猛地立正,答:“到!”

我说:“你驾驶兵站的解放车,把病人送到格尔木,要绝对保证安全。到了格尔木后,回到连队向魏连长汇报事情的经过。”

他给我敬礼后,从站长手里接过解放车的钥匙,跑去发动车了。

二十分钟后,单二狗驾驶着那辆解放车,驾驶室里坐着才桑和珠玛,向兵站外驶去。我看着这辆解放车在积雪上压的痕迹不那么平直,司机猛地换一种车型,在这样恶劣的路况下驾驶,完全可以预见到有多难!

我带领我们班的六台车,执行任务完毕,回到车场。魏定邦跑过来,我给他敬礼:“报告魏连长,一班长杜掌印带领全班执行任务胜利归来!”

魏定邦还礼后说:“你们副班长牺牲了!”

我心里一紧,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脑浆像冰冻了,没有一点儿思维,眼前昏花,耳朵嗡嗡响,那句话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你们副班长牺牲了!”

连部,坐着魏定邦、我,还有那个才桑。才桑给我们介绍单二狗牺牲的经过:

解放车开出兵站,就行驶在冰天雪地的公路上。单班长开得很慢、很谨慎。开出两公里后,感觉他的方向打得平稳了,挂挡也不响了……到了下午,车开到一个冰坎下边,车轮上的防滑链断了。我和他下车把防滑链扔到车厢上,继续行驶。车开到冰坎中间,车轮打滑,上不去,还朝后退,加油不管用,朝左打方向车朝右边滑,朝右打方向车朝左边滑……他喊:“你快抱病人跳呀,车辆控制不住了!”我还是不忍心让他一个人掉下去,说:“咱们都跳……”他声音更大地吼:“我命令你马上抱着病人跳,咱们不能三个人都掉下去。我要是放弃车辆跳车,就是临阵脱逃!”我只好抱着珠玛跳车了。车滑下去了,连着翻了几个滚,把他甩出来,又压着身子翻过去……后来,一辆过往的地方车把我们救了上来。

我眼睛潮湿了、模糊了,脑子浮现出两年前我们在新兵集中点抢饭、饕餮大肉块子、憧憬着复员后到公社拖拉机站的情景。

为了安抚他们的情绪,魏定邦让我全程陪伴他们。晚上睡觉,我和单二狗他爸一个房间,单二狗他妈跟刘玉翠一个房间。部队到了夜间,实行灯火管制,房间里黑黢黢的。单二狗他爸睡不着,抽旱烟,一锅连着一锅抽,黑暗中的亮光一闪一闪,充满苦辣。

单二狗他爸问:“我抽烟把你熏得睡不着?”

我说:“我在琢磨,我该不该派二狗哥送病人!”

单二狗他爸说:“不派他去,要不要派旁人去?”

我说:“肯定要派人去,咱们要是不开车送,珠玛就活不下来!”

单二狗他爸说:“咱的娃是娃,人家的娃也是娃,谁家的娃都是一尺三寸养大的!”他说着,从床上下来,把窗户打开,一股冰冷涌进来,也涌进一股清新。他又叹口气说:“掌印,伯不识字,但懂大理,国家养兵就是为了‘打仗’,‘打仗’就要死人。咱不能光图部队的大肉块子随便吃,轮到‘打仗’死人了,咱就想不通了,这哪是做人的道理!”

单二狗他爸他妈还有俺玉翠嫂子要回杜家堡子了。又有战士在门外喊“报告”,进来的都是班长,他们班的战士把津贴费捐给了单二狗家人。我们都是兄弟,兄弟的父母就是我们的父母,兄弟不在了,我们天经地义地该孝顺父母。

三十四年后,我肩上扛上了少将军衔。那颗将星上有俺二狗哥的血,有我战友的血,也有我自己的血;有我爸我妈、单二狗他爸他妈、俺玉翠嫂子的泪水汗水,也有我的泪水汗水。

(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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