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奇遇
汤素兰
村庄在大山的怀抱里,村民的房屋就散落在山脚下,依傍在山坡上,彼此之间能够鸡犬相闻。小林家的房子在村子西头最靠近大山的坡地上。
小林医生又回到了大山里的老家给父亲扫墓。小林发现,每年清明节总是有人比他更早,在父亲的坟头上放一个杨柳枝编的花环,今年也不例外。
父亲老林是乡村医生,在家里开了一爿小小的“林氏诊所”。父亲过世七八年了,“林氏诊所”的铜牌还挂在外墙上。风吹雨淋,铜牌虽然有锈斑,却仍旧锃亮着。
小林记得,父亲总是忙,白天给人看病,晚上也常常要接诊。家里的中药柜,一格一格的小抽屉里放着各种中草药,房子里还有一股淡淡的药草香。西厢里间的门常关着,父亲也叮嘱他不要随便进去。对此小林又害怕,又好奇,越是不敢看、看不到的地方,他越是想看。
父亲去世后,小林终于将这间神秘的房子打开,发现里面竟然装了手术用的无影灯,还有一张手术台。父亲是中医,看病基本上是中医的“望、闻、问、切”,难道父亲曾在这里做过手术?
奇怪的事还不止这一桩。父亲在世时,朝南的院门从不上门闩,更不上锁。因为父亲说,也许随时会有病人来,人命关天,一刻也不能耽搁。父亲还在西边的院墙上开了一道小门,门上装了一个铜铃,系着一根拉铃的棕绳,绳子又细又结实,一直拖到地上。
西边靠山,只有上山的小路,并没有人来。小林曾奇怪地问过父亲:
“爸,你为什么要在后院装个门铃呢?”
“万一有人从后院来找我看病呢?他一拉铃,我就能听到。”
“谁的个子会这么矮,矮到地上呢?”
“万一来的是个矮个子呢?”父亲说。
小时候,小林有好几回仿佛在夜里听到过门铃声。可他总是困极了,睁不开眼睛,以为自己只是在做梦。也有那么一两回,小林明明感到父亲在诊室里忙了一个通宵,第二天早晨却看不到病人,真是奇怪极了。
如今后院门上的铜铃在阳光下依然闪亮。那根长长的棕绳只是颜色深了一些,依然结实。小林家的院墙,一年四季有开不败的花,依然像父亲在世时一样茂盛。
小林来到父亲的墓地,果然又看见——不知道是谁,已经将一个花环挂在父亲的墓碑上。
下山时,天空噼里啪啦下起了大雨。小林只好留在山坡下的表叔家吃了晚饭,喝了好几壶米酒才晕乎乎地回家。
半边新月挂在瓦蓝的天幕上,月色下的山村静谧安详,只有村道旁的水田里间或响起一两声蛙鸣。回到老屋,小林倒头就睡了。半夜里,他好像听到了“丁零零、丁零零”的门铃声。他起先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侧耳细听了一会儿——声音一直响个不停,还越来越急,正是后院门口那只铜铃发出来的声音。
小林迷迷糊糊地来到后院,打开小门。在朦胧的月光下面,他看见一只大穿山甲背着一只小穿山甲站在门口。大穿山甲看到小林,立即把两只前爪放在胸前,眼睛里流着泪,长长的嘴翕动着。那只小穿山甲受了很重的伤,已经奄奄一息。
小林立即从车子的后备厢里拿出急救箱,把穿山甲带到西厢里间。打开无影灯,在手术台上给小穿山甲清理伤口、消毒、缝合。那只大穿山甲一直紧张地搓着两只前爪,在手术台边上流泪。给小穿山甲注射完抗生素,又用纱布和绷带把创伤面保护好,这场手术才算完成了。接受完手术的小穿山甲醒了过来,精神也好了许多。穿山甲妈妈转悲为喜,又把两只爪子抱在胸前,不断地朝小林医生作揖。
穿山甲妈妈背着小穿山甲,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暗中。
第二天早晨,酒醒后的小林医生完全不记得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了。他发现西厢里间的无影灯一直亮着,自己的急救箱竟然打开着放在手术台上。手术台上的白色搪瓷盘里,有一团团带血的消毒棉球。
正在纳闷,又听到后院门口响起“丁零零、丁零零”的门铃声。
他打开后院的小门,看到两只穿山甲抬着一只柳条篮,里面装着满满一篮野山菌。大一点的那只穿山甲把小小的爪子抱在胸前,朝小林医生恭恭敬敬地鞠一躬。小林医生一个激灵,仿佛一股神奇的电流,激活了昨夜的记忆。
几天后的清晨,小林驾驶着汽车,慢慢驶下山坡。他已决定以后每周回家一次。春风从车窗吹进来,后视镜里,小林看到一只小松鼠跳到院墙上,用尾巴擦着“林氏诊所”的铜牌,擦得铜牌在太阳下闪着锃亮的光。
(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