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蜜记
李寂如
①老家的郑忠富数年前造新房，多出几块木板，寻思丢了可惜，便让木匠师傅箍成蜂桶，喷上一口蜜水随手搁一边。不想某日回村检视，嗡嗡营营，桶内桶外蜂来蜂往，已然收获惊喜。更妙的是两手捧起十分沉甸。倒过来一看，莹白剔透的蜂房遮去底下大档，竟已是满满一桶蜂蜜。
②几张微信图片飞来，算是取蜜的请柬，郑忠富的意思是邀请我全家回老家摘蜜。八十岁的老母一听取蜜之事，大感兴趣，是一个重金都请不到的取蜜顾问。于是我携了一老一小和小筐，踏上阔别多年的故乡摘蜜之旅。
③时值仲秋，天高云淡，气候宜人。常萦绕在梦乡中的故乡被金色的稻田包围，空气中弥漫着丰收的气息。田畴广阔，林公山雍容，白莲桥横跨古今。望眼处，处处新楼矗立一派新农村富足景象。母虽然在城里生活多年，对于土地的情感却丝毫不减。小儿却不管我的思绪万千，对他来说，从草丛中飞起的蚱蜢，才是童话里带着翅膀的侠客，值得他大呼小叫和一追再追。母亲爱看的是稻子金黄南瓜肥硕，对一只爬在大石块上悬垂着的大南瓜表达了她的担忧，怕那藤支撑不住，这个胖子会叭嗒一声坠下来……
④丰盛的晚餐之后，摘蜜大戏终于要开场了。大家一起去村里的一位老乡家借了摘蜜装备。原来村里养蜂的人不少。和父亲当年在煤油灯下赤膊上阵摆弄一把锅铲完全不同的是，这装备竟然武装到了全身，有头盔、防护服、手套、割蜜铲，使人惊讶不已。
⑤郑忠富将自己武装成一个体形庞大的摘蜜侠客，手上拿着割蜜铲，像是古战场上穿越过来的武将。此人方额大脸，须发密，孔武有力，实际上干的却是微电影的编导工作，原本一个初中文凭的人，走南闯北，哪里能养活自己就在哪里落脚；后来不知跑哪里进修深造一番，突然就干起了文化产业，而且还干得风生水起，常要创作剧本到通宵，自诩“李逵猛斧劈文章”，也是本村值得记上一笔的人物。螟虫香冒出的滚滚浓烟将蜂桶顶部的蜂驱向了桶底。周围的看客咳嗽着，被熏得纷纷后退。等到蒙在蜂桶上的棕绷一揭，灯光下放着荧光的蜂蜜油一般从蜂房里流出来，看客们又围了上去，一个个喉结发响，吞咽着被蜂蜜诱惑出来的口水。
⑥母亲在边上大声地指导着。她似乎回到了二三十年前和父亲一起摘蜜的岁月。那时全村就我家养蜂，多的时候有十几桶，村里人人称羡。
⑦“我们当年……”母亲对着女主人诉说着当年的事。蜂蜜勾起了多少甜蜜的回忆！那时，勤劳的蜜蜂从窗格子里飞进飞出，家里和山上的石崖洞中都有蜂桶，一年差不多要割十几斤蜜。女主人认真地听着，不时点头。母亲并不知道这位外来的媳妇并不太听得懂她的土话，只是被她激动兴奋的神情感染了。母亲更不知道的是，村里的很多村民早已养起了蜂，差不多三分之一的人家有了自己的蜂。
⑧豪爽的主人自己留了一斤，其他的全部分了。母亲坚决不要这顾问费，对她来说这太贵重了，怎么当得起！
⑨“怎么当不起！当年老姚是我爸的养蜂师傅，也是全村人的养蜂师傅，你现在就是师奶。这个蜜，是你们自己酿下的！”
⑩这么一说，母亲当下就乐了。那个会养蜂的父亲，在她心目中是多么高大呀！就算再穷再苦，他的生活中是有蜜的！而更料不到的，是他当年像只蜜蜂一样传播养蜂技术，竟在数十年后仍能酿出蜜来！
⑪“当年，我家的冻米糖，都是用蜂蜜做的！”母亲说。这是何等的傲娇！
⑫在我们谈着蜂蜜冻米糖时，忠富的儿子泽宇持一条棍棒在院子里打打杀杀，自小练钢琴的景腾则安安静静坐在一边听。
⑬ “想不到吧！今天的蜂蜜虽然是自己跑来的，可也是因为咱们村里勤劳的蜂多起来了！”郑忠富说。
⑭是啊，蜂酿蜜，甜蜜的生活也要靠勤劳的双手来酿造！
⑮灯火下的村庄，我似乎听见了无数勤劳的蜜蜂夜幕中嘤嘤嗡嗡，它们是在享受着这清朗甜蜜的夜晚，还是在议论明天的采蜜路线？!
⑯而身边这两个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孩子，祖国的花朵，在他们成长的征程中，自然还会像蜜蜂一样去经风历雨，采撷酸甜苦辣，酿出自己的人生之蜜……
选自《中国教育报》2020年10月9日第4版，选文有删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