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绝户
王彦双
①老李水性好，在水里，老李就是一条鱼。老李喜欢研究鱼性，他对鱼的了解，可能胜过一条鱼。
②老李捕鱼本事大，也狠，脑袋连着尾巴的小鱼苗都不放过，大家就叫他鱼绝户。老李会用网片下一种迷魂阵，大鱼小鱼进去都出不来，只好乖乖就擒。老李把大鱼卖钱，小鱼喂鸡鸭，他家的鸡鸭蛋就很受欢迎，尤其是腌制的咸鸭蛋，流红油，吃起来非常香。老辈人说，鱼财是流水上漂的财，来得快，走得也快，留不住，发不了家。但老李就靠捕鱼盖了高房大院，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有声有色。
③老李有故事。
④初冬时节，老李和邻居赵老蔫去大草甸上放羊。走着走着，老李对赵老蔫说：“我回去取个桶，今晚上有炖鱼吃了。”赵老蔫拿眼四处撒眸了一圈，连天上都看了，没鱼，只有一只黑老鸹呱呱叫着划到天边去了。赵老蔫没好气地说：“连个鱼毛都没见，鱼在哪儿？”老李笑着指了指脚下。他脚下有一个水坑，只有脸盆大小，看不见水，坑上面是一层薄薄的白色的冰。赵老蔫更生气了：“就这么大点儿的小水坑，里面会有鱼？鬼才信！”老李不恼，用手里赶羊的木棍轻轻地敲了一下冰面，只听哗啦一声，冰面玻璃般碎了。赵老蔫呆了，坑里挤挤压压地装着一窝子鱼，像个大个儿的鱼罐头。
⑤老李说，这叫“鱼哈”。夏天涨大水的时候，鱼留在了水泡子里。随着水蒸发和渗入地下，泡子里的水越来越少，鱼就聚在脸盆大小的水坑里，到最后水更少了，只好靠相互哈出的水汽活着。天一冷，鱼哈出的水汽就会结一层薄薄的白色的冰，就是“鱼哈”。
⑥老李取来桶，把坑里的鱼往外捡，满满地装了一桶。赵老蔫伸出大拇指：“你不愧叫鱼绝户，真是个能人，哥服了！”
⑦同样喜欢打鱼摸虾的张贵不服老李。这天放羊回来，老李遇见了张贵。
⑧“干啥去了，张大哥？”
⑨“镩冰窟窿打鱼去了。”
⑩“鱼呢？”
⑪“河水起锈了（即河水中产生了悬浮物），鱼都呛跑了，谁都打不到鱼了！”
⑫“我就能！”
⑬“那咱俩打个赌，明天你能打到一条鱼，我管你叫哥，再送你十斤烧酒。”
⑭“行。”
⑮第二天，老李带着俩儿子，赶着马车去了大河套。天都黑透了，老李才和俩儿子赶着马车回来，车上拉着六个麻袋，每个麻袋都装满了鱼。张贵给老李提了十斤烧酒，说：“兄弟，你真是能人，我服了。但我就想问问，你是怎么打到鱼的？”
⑯老李只是笑，不说。
⑰张贵就到河套里转悠，见河面上一个冰窟窿都没有，只在一个叫二道沟的河汊子看见密密麻麻的冰眼。张贵蹲在河汊边上抽光一盒烟才想明白——河水起了锈，水都混了，鱼就呛跑了，那它们往哪儿跑呢？它们一定会往河汊里钻。河汊里有泉眼，咕嘟咕嘟冒的都是又干净又温和的泉水啊！张贵拍了一下大腿：“老李这家伙太聪明了，太了解鱼性了。”张贵就拿了工具，琢磨着捡漏儿，没想到一条鱼都没捕到，就又骂开了：“怪不得人都叫他鱼绝户，一河汊子的鱼都打光了，一条都没剩！”
⑱ 谁也没想到，老李会淹死在水里。
⑲ 那一年，村前的涞流河发大水，百年不遇。老李的羊被大水困在河中央的一座小山包上。老李驾船去接羊。
⑳ 老李刚把船摇离河岸，奇迹就发生了，只见大鱼小鱼自动往船上跳。老李一惊，一喜，很快就把事情想明白了。由于突发大水，河两岸的几百个鱼池被冲垮，现在满大河都是鱼了。船在水里有倒影，鱼误以为是障碍物，就想跳过去，结果就自动跳上了船。老李高兴坏了，没心思管他的羊了。
㉑ 岸上正好有几个年轻人，看到这一幕，也不禁啧啧称奇。
㉒ 船上的鱼越来越多，老李把船摇向河心。岸上的青年喊：“别往河心划了，鱼够多了，回来吧！”老李说：“河心鱼更多更大呢！”果然，更多更大的鱼雨点一般跳落到船上，船上很快白花花的一片了，船的吃水线也越来越低。年轻人又喊：“鱼够了，快回来吧！”老李说：“还能装呢！”眼见着更多的鱼跳上船，水要漫过船了，年轻人又喊：“快把鱼丢进河里吧，不然船沉了！”老李说：“已经到手的鱼，怎么能丢回河里呢？”这才急着把船向岸上划。但鱼仍在向船上跳，船就连同一整船鱼沉水了。满船的鱼重新见水，纷纷奋力跃起，一时间像点燃了一个巨大的白色烟花，绚丽至极。
㉓ “白瞎了我的鱼了！”老李说了最后一句话，然后栽进了水里。
㉔ 没有人认为老李会被淹死，老李的水性好着呢！老李是和船一起被捞起来的。被捞起来时，老李的手指死死地抓在船帮上，像钉子一样抠进了木头里。人们费了老大的劲儿，把手指都弄断了，才把他的手和船分开。
㉕ 老李为什么不松开手呢？
㉖ 书不离手的张老师说了两句话，第一句叫：“菜里虫，菜里死”；第二句大家没听明白是疑问句还是感叹句：“老李了解鱼，他不了解自己”。
（选自《小小说选刊》2021年2月，有删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