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一:
中庸以万物并育为其宇宙理想,这一理想与进取精神有何关联?进取精神的有无、大小,从根本上说,取决于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张力。人类的实践是有目的的活动,这个目的,常常以“理想”的形态表现自身。如果理想与现实没有差距,进取精神就缺少生长的土壤;如果理想与现实的差距较小,进取的动力就较弱;如果理想与现实的差距较大,进取的动力就较强。
如果说理想与现实的张力是进取精神的源头,那么“中庸”与“进取”就不是对立的,因为“中庸”是以“万物并育而不相害”为理想的宇宙秩序,这一理想与现实之间存在着强烈的反差。如果我们冷静地观察现实世界,就会发现,这个世界,是一个有生有死、万物相争的世界。人与自身、人与人、族与族、国与国、人与物、物与物的相争与对抗,是普遍存在的现象。与万物相争的现实相比,“万物并育而不相害”是一个极其高远的理想,所以,秉持这一理想的儒家,必然要强调刚健有为,必然要储备极大的力量来改造这个世界。这意味着,以“万物并育”为理想的“中庸”,蕴含着一种积极进取的力量,蕴含着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改造世界的勇气。
中庸以“万物并育”的宇宙秩序为其理想,这一理想决定了它所蕴含的进取精神,具有不同于一般进取精神的价值指向。
首先,以万物并育为理想的进取,是重视“秩序”的进取,是强调“关系”的进取。中庸所蕴含的进取精神,不是以个体为中心的,也不是以群体为中心的。它的重心在个体间、团体间、万物间。但是,它也不是压制个体、压制团体、压制人类的。它所要求的秩序,是万物“并生”的秩序,是万物“各正性命”的秩序。而肯定万物之生、肯定万物“各正性命”的合理性,必然要给予万物自然生长的空间。
其次,以万物并育为理想的进取,是重视“生存”“发展”权利、推崇“和平”手段的进取。“万物并育”以万物之生为前提,没有万物之生,其他权利就将陷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境地。基于万物之生的,首先是其发展的权利,其他权利,是在万物发展过程中不断增长的权利。没有发展的权利,其他权利也无由产生。以生存和发展为基本权利的中庸,必然以“和平”为主要手段,因为冲突与争斗,首先冲击的就是生存和发展的基本权利。
最后,以万物并育为理想的进取,是重视“平等”与“仁爱”的进取。肯定万物并育,就会肯定万物在拥有生存和发展基本权利方面的平等性;肯定万物并育,就会肯定“生生”的价值。“生生”,在儒家看来,是“仁”的最基本的表现。儒者之仁,不限于“爱人”,还包括“赞天地之化育”。圣人“峻极于天”的作用,就是发育万物,这是“仁”的最普泛的表现。
中庸以“万物并育”为其宇宙理想,这一理想的终极指向,是合理秩序造就的宇宙共同体。中庸之宏大理想的实现,中庸之艰巨事业的完成,离不开显性弘道的进取精神。对儒者而言,“士不可以不弘毅”,是一种源自天命的召唤,回应这一召唤,必须具备自强不息的进取精神。这种进取精神,是儒家精神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民族精神的重要组成部分。
(摘编自刘静芳《“中庸”中的进取精神》)
材料二:
《中庸》的作者致力于构建哲学思想,其动机缘于忧患意识。《中庸》表现出一种焦虑的心情。《中庸》反复引述孔子“道之不行”的话,主要是哀叹中庸之道的废弃,老百姓缺乏已久,常人不能坚守,小人则肆无忌惮。世上的一切坏事与麻烦,在《中庸》作者看来,都是中庸之道的毁坏所形成的。《中庸》作者所表现出来的忧患精神,与中国文学的写作精神是相通的,中国文学写作精神出于忧患意识,即司马迁所说的发愤著书。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提出:“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诗》三百篇,大底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司马迁认为历史上的圣贤著书大抵起源于人生遭遇不幸。哲学的沉思与诗文的写作一样,大都起源于发愤之所为作也。
《中庸》认为,世间之人,不管何种出身,大抵行事都是凭着自己的日常判断与性情行事,以一己之见去判断,去行事,鲜有不陷于偏私与无知的。《中庸》为此极言人们达到中庸看似容易,实则极难。《中庸》作者指出,世人不能做到中庸,一种是由于不明中庸之理,朱熹注孔子“道其不行矣夫”时指出:“由不明,故不行。”另一种则是虽然明于道理,但在实践上却难以做到,即子曰:“人皆曰‘予知’,驱而纳诸号、攫陷阱之中,而莫之知辟也。”孔子慨叹,世人皆曰知道中庸,但是被人驱遣到了陷阱之中而不知道。可见,中庸作为最高的道德境界,世上没几个人能做到。为什么呢?原因是人们最难战胜的是自己,这是人性中与生俱来的弱点,唯圣人能够克服人性中的私欲。
(摘编自袁济喜《〈中庸〉探赜:心性与审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