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针线与慈母
郑自华
①"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既有“手中线”,必定有根针。我关于针的记忆是不堪回首的。
②小时候,我因半夜上厕所,经常看见母亲在昏暗的灯光下补衣服。20 世纪六十年代,我们家全靠母亲一个人挣钱养家糊口,6个孩子最小的4岁,最大的18岁,6个孩子中有5个男孩。家里粮食不够吃,衣服也不够穿。新老大旧老二,缝缝补补是老三。我是家中的老三,我穿的裤子是在裤管上接一段,或者在磨破的裤子上再缝上一块补丁。有一次,裤子又有洞了,我就自己补衣服。我用了一根大大的针,穿了长长的线。由于补丁摞补丁,裤子十分坚硬,无论如何用力都到不了“对岸”,只得将针放在桌上顶。结果桌上坑坑洼洼,还差点将针折断,手上更是血迹斑斑。母亲看见心疼得只落泪。
③后来我进了商店工作,对针有了进一步了解。针一般在百货商店和烟纸店有售。针有各种规格,按照大小被编成号,如1、2、3号等。最长的大号针是缝被子的(那时还没有被套),最小的是绣花针。针被放在锡纸里,外面再套一只小纸袋,每个纸袋里装10 到20枚不等的针。顾客买针,都是说“买引线”,没有说买针的。有句成语叫“穿针引线”,上海人将“穿针”省略了,“买引线”只有上海人才懂。居家过日子不会买整版针的,一般买1到2根。这个时候,营业员会用镊子夹出针(买针就相当于买纪念邮票一样,用手取针,手上的汗水会使针生锈。如果出现锈迹,用砂皮轻轻打磨,撒上滑石粉,放到锡纸里),将针插在硬纸板上,然后再用一张纸将硬纸板包好,这才交到顾客手中。1分钱2根针的生意就是这样做成的。曾有著名学者以此来证明上海人的精细、精致。
④"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只有选择合适的手缝针,才能省时省力。就像秤离不开砣、砣离不开秤一样,做针线活儿离不开顶针箍。顶针箍和戒指差不多,有一个个凹陷的坑,戴在手指上,用顶针箍顶一下即可。那次补裤子,如用顶针箍,会少很多皮肉之苦。
⑤我所在商店针的品种非常齐全,每月盘点比较麻烦,未拆包的没问题,拆包的不可能一根一根地数,老师傅打开纸包,凭他经验观察,是半包、三分之一包,还是四分之一包,这样价格就跟着算出来了。偶尔不小心针掉在地上,吸铁石就派上了大用场。
⑥现在用针的地方越来越少了,可是毕竟还是要用的,比如钮扣掉了,总不能就扔掉吧,送到小摊上让阿姨去钉也实在说不过去。曾经,看见母亲眯着眼睛费力地穿针,总觉得不可思议,对我们来说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转眼间,我们也到了拿线寻找针眼的年龄了。我在想,没有了针线以后,慈母的形象将是什么样子呢?
——选自《新民晚报(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