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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的世界(节选)

铜城及其周围的矿区,就是这样一片喧腾不安、充满无限活力的土地。它的街道、房屋、树木、甚至一棵小草,都无不打上煤的印记;就连那些小鸟,也被无处不有的煤熏染成了烟灰色……

这就是孙少平要来的地方。

从黄原起程的时候,孙少平和他的同伴都知道,他们是属于铜城矿务局大牙湾煤矿的工人。至于大牙湾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他们一无所知。有一点他们深信不疑:那一定是个好地方。

没有人给孙少平送行。这没有什么。对于一个已经闯荡过世界的人来说,他并不因此而感到孤单和难受。不,他不是刚离巢的小鸟作第一次飞翔;他已经在风雨中有过艰难的行程。此刻,他的确没有因为无人送行而怅然若失,内心反而弥散着欢欣而温馨的情绪。是的,无论前面等待他的是什么,他总归又踏上了人生新的历程。

他的全部家当都在这只烂黄提包里,装着一几件旧衣服,几双破鞋烂袜。他就提着这破包,激动而悄无声息地从喧哗的人堆里爬上了卡车。汽车在一片话别声中开出了东关旅社。

夜间十点钟左右,汽年才驶进大牙湾煤矿。矿部三层楼的楼壁上,挂着一条欢迎新工人到矿的红布标语。同时,高音喇叭里一位女播音员用河南腔的普通话反复播送一篇欢迎词。辉煌的灯火加上热烈的气氛,显出一个迷人的世界。人们的血液沸腾起来了。原来一直听说煤矿如何艰苦,看来并不像传说中的那么差劲!瞧,这不像来到繁华的城市了吗?好地方哪!

可是,当招工的人把他们领到住宿的地方时,他们热烘烘的头脑才冷了下来。他们寒心地看见,几孔砖砌的破旧的大窑洞,里面一无所有。地上铺着常年积下的尘土,墙壁被烟熏成了黑色,上面还糊着鼻涕之类不堪入目的脏物。这就是他们住宿的地方?

煤矿生活的严峻性初次展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在他们还来不及叹息的时候,矿上的劳资调配员便像严厉的军事教官一般,吼叫着让他们到另外一个地方去背床板,扛凳子。是的,既然到了煤矿,就别打算让人伺候,一切要自己动手。背床板扛凳子算个屁!更严厉的生活还在后边哩!

一孔窑洞住十个人。大家刚支好床板,劳资调配员便喊叫去吃饭。他们默默无语地相跟成一串来到食堂。一人发一只大老碗。一碗烩菜,三个馒头。

“有没有汤?”有人问。

劳资调配员嘴一撇,算是回答:得了吧,到这里还讲究什么汤汤水水!

吃完饭以后,这些情绪复杂的人重新返回宿舍,开始铺床,支架箱子。

现在,气氛有所缓和。大家一边拉话,一边争着抢占较好的床位;整理安放各自的东西。不管条件怎样,总算有了工作嘛!

只有孙少平一个人沉默不语。他把自己唯一的家当——那只破提包放在屋后墙角那张没人住的光床板上。直至现在,这伙人谁也没有理睬他。是的,他太寒酸了,一身旧衣服,一只破提包,竟连一床起码的铺盖也没有。在众人鄙视的目光里甚至含着不解的疑问:你这副样子,是凭什么被招工的?

到现在,少平也有点后悔起来:他不该把那床破被褥送了别人。他当时只是想,既然有了工作,一切都会有办法的。没想到他当下就陷入了困境。是呀,天气渐渐冷了,没铺没盖怎么行呢?更主要的是,他现在和这样一群人住在一起!如果在黄原揽工,这也倒没什么,大家一样恓惶,他决不会遭受同伙们的讥笑。

眼下他只能如此了。

他身上只剩下了几块钱。他想,好在有一身绒衣,光床板上和衣凑合一个来月还是可以的。一月下来,只要发了工资,他第一件事就是闹腾一床铺盖。

现在,同屋的其他人有的在洗脸刷牙,洗漱完毕的已经坐在床边削苹果吃,或者互相递让带嘴纸烟和冒着泡沫的啤酒瓶子。

少平在自己的床边上木然地坐了片刻,便走出了这间闹哄哄的住所,一个人来到外边。

他立在院子残破的砖墙边,点燃了一支廉价的“飞鹤”牌纸烟,一口接一口地吸着。此刻已经接近午夜,整个矿区仍然没有安静下来。密集而璀璨的灯火撒满了这个山湾,从沟底一直漫上山顶。各种陌生而杂乱的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沟对面,是一列列黝黑而模糊的山的剪影。

不知为什么,一种特别愉快的情绪油然漫上了他的心头。他想,眼下困难又算得了什么呢?不久前,你还是一个流浪汉,像无根的蓬草在人间漂泊。现在,你已经有了职业,有了住处,有了床板……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列宁说。嘿嘿,一切都会有的……他立在院子砖墙边,自己给自己打了一会气,然后便转身回了宿舍。现在,所有的人都蒙头大睡了。

少平脱下自己的胶鞋,枕着那个破黄提包,在光床板上躺了下来。这一夜他睡得很不踏实。各种声响纷扰着他。尤其是深夜里火车汽笛的鸣叫,使他感到新奇而激动。此刻,他想起故乡村庄,碧水涟涟的东拉河,悠悠飘浮的白云。庙坪那里的枣林兴许已经半红,山上的糜谷也应该泛起了黄色,在秋风中飘溢出新鲜的香气。还有万有大叔门前的老槐树,又不知新添了几只喜鹊窝……

第二天早晨起床后,同屋的人顾不上其他,先纷纷跑出窑洞,想看看大牙湾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夜晚灯火造成的辉煌景象消失了。太阳照出了一个令人失望的大牙湾。人们脸上那点本来就不多的笑容顿时一扫而光。矿区显出了它的粗犷、杂乱和单调的面目。这里没有什么鲜花,没有什么喷泉、林阴道,没有他们所幻想的一切美妙景象。有的只是黑色的煤,灰色的建筑;听到的只是各种机械发出的粗野而嘶哑的声音。房屋染着烟灰,树叶蒙着煤尘,连沟道里的小河水也是黑的……大牙湾的白天和夜晚看起来完全是两回事!

在大部分人都有点灰心的时候,孙少平心里却高兴起来:好,这地方正和我的情况统一着哩!在孙少平看来,这里的状况比他原来想象得还要好。他没想到矿区会这么庞大和有气势。在娇生惯养的人看来,这里又脏又黑,没有什么诗情画意。但在他看来,这却是一个能创造巨大财富的地方,一个令人振奋的生活大舞台!孙少平的这种想法是很自然的,因为与此相比较的,是他已经经历过的那些无比艰难的生活场景。

第二天上午,根据煤矿的惯例,要进行身体复查。

本来,他的身体棒极了,没一点毛病,但无谓的紧张情绪终于导致了可怕的灾难——他在血压上被卡住了!

量血压时,随着女大夫捏皮囊的响声,他的心脏像是要爆炸一般狂跳不已,结果高压竟然上了一百六十五!

全部检查完毕后,劳资调配员在医院门诊部的楼道里宣布:身体合格的下午自由安排,可以出去买东西,到矿区转一转;身体完全不合格的准备回家;血压高的人明天上午再复查一次,如果还不合格,也准备回家……

回家?

这两个字使少平的头“轰”地响了一声。此刻如果再量血压,谁知道上升到什么程度!他两眼发黑,无数纷乱的人头连同这座楼房都一齐在他面前旋转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回宿舍的。

孙少平躺在光床板上,头枕着那个破提包,目光呆滞地望着黑糊糊的窑顶。此刻,他也再听不见外面世界的各种嘈杂,只是无比伤心地躺在这里,眼中旋转着两团泪水。他等待着明天----明天,将是决定他命运的最后一次判决。如果血压降不下来,他就得提起这个破提包,离开大牙湾,那么,他又将去哪里?他猛然想到,他实际上血压并不高,只是因为心情过于紧张才造成了如此后果,他怎能甘心因这样一种偶然因素就被淘汰呢?

“不!”他喊叫说。

他从床上一跃而起。他想,他决不能这样被动地等待命运的宰割。在这最危险的时候,应该像伟大的贝多芬所说: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它决不会使我完全屈服!

(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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