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一:
“远”是一种距离,包括时空两个方面。中国艺术中强调“远”,但具有一些不同于自然距离的属性。艺术之远是对自然距离的超越,如唐诗僧皎然所说:“非谓森森春水、杳杳春山,乃意中之远。”这是一种心灵之远、境界之远,是艺术家精心构筑的第二时空——虚灵时空。在这虚灵时空中,包含着艺术家的多方面距离感受。艺术家不以一般的目光看世界,而以诗意的目光抚慰万物,和一般观照态度形成一种距离。他们刻意摆脱欲望的束缚,要遁入尘埃不到的高古悠远之所在,从而和俗世形成一种距离。艺术中远的境界空灵淡远,平和冲融,飘飘渺渺又从从容容,相对于具体的存在又是一种距离。同时,艺术境界之远迷蒙不定,若有若无,相对于清晰也是一种距离。艺术中远的境界的极致是要遁入空、虚、无、玄、道之中,在无限之中展现有限的根本距离。中国艺术在远的距离中淡化了、空灵了、迷蒙了、飘渺了。中国艺术中远的距离是迷离恍惚的眼,是若有若无的心,是从容自适的人生态度,是不为世系的高世情怀。
中国艺术中远的距离说,不同于西方近代美学中布洛所提出的“距离说”,布洛的距离说主要是一种审美态度论和审美本质论,而中国远的距离说,具有更广泛的内容,它以生命为中心,通过距离来展开生命,激荡生命,在距离中净化生命,提升性灵,最终归于宇宙的大生命,并在距离中展示生命的无上美感。
远之必返,远而不返,空其远也,如断线风筝,无根飘萍,遁入绝对的空虚寂寞之中。远而曰返,即强调生命的回环往复。返中有远,故有高致;远中有返,故能落实。远之于返,故能不粘不滞。远造成了一个较大的心灵空间,在这空间中自由地展开性灵跃迁活动;远又创造了一个静寂的世界,使人们能在空寂处见流行,流行中见空寂。无往不复,复返其道,这是中国哲学的重要原则,也是中国艺术理论的一贯思想。
(摘编自朱良志《中国艺术的生命精神》)
材料二:
对于中国山水画的创作,世人有“诗是无形画,画是有形诗”一说。中国诗歌特别是山水诗中山水空间意蕴对中国山水画的空间建构与表现很有意义。中国诗人以全部的身心应对山水,以审美的情怀体悟味道。也就是说中国诗歌特别是山水诗中的山水表现不是自然风光美的客观描述,而是在自然山水中灌注了诗人的一种人生情感和哲思。因此,诗歌中的自然山水就是一种饱含情意的山水空间意象。
中国诗歌一开始就是基于言志抒情的功能产生的。山水诗兴起于魏晋时期,这是魏晋时期人的自觉、山水自觉的一个重要的表现。刘勰在《文心雕龙》中就曾说:“山水方滋……此近世之所竟也。”“山水方滋”是指诗人开始从自然山水的空间性存在转向对山水本身的空间性之美的欣赏。陶渊明是魏晋时期一位重要的山水田园诗人,他创作了大量山水田园诗歌。其中很多诗都表达了自己对山水田园的由衷的热爱和希望栖身于山水田园的强烈愿望。从《饮酒》(结庐在人境)这首诗中我们可以看出,陶渊明正是在自然山水的空间性存在中体悟着一种人存在的境界。正是因为此,诗中的山水空间呈现给我们的是一种意境,人的心灵境界通过自然山水景物的物境来呈现。诗中的山水景物空间通过心灵的照映呈现出来的是一种人生的境界。看似是在描绘山中景物,而其实是每种景物都有我之情志的进驻。这种对山水空间的感知绝不仅仅是视觉上的,更多的是心灵上的,使我们感觉诗中山水田园不是孤立的存在,而是好像有人进驻到里面。而这些正是一种远式的空间性感知方式。
“有诗人自己在内”说明了中国山水诗所表现的山水空间是诗人自身存在的体悟性形象呈现。这形象有力地说明了中国诗人对自然山水的空间性审美欣赏侧重于自身存在的身心体悟,同时也直接作用于中国山水画远式空间性建构。这就是为什么中国画家强调画中有诗、诗画同源的一个重要原因。
(摘编自徐学凡《“远”——中国山水画空间建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