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振昭(北大博士研究生):杨先生您好!当初出于爱好和责任感,我选择了读物理学博士。但是回首过去的一年,感觉研究生的生活的确很无聊、很寂寞。我们每天都是在实验室,办公室,图书馆,然后就是吃饭,睡觉。就特别想问问杨先生,当年您在做研究生时,以及您研究生毕业以后,继续走上科研的道路时,您寂寞吗?
杨振宁:在我的研究经历里,是不是一路风顺、没有问题的呢?当然不是。在1947年,在美国芝加哥大学做研究生的时候,那一年是我一生中最不高兴的时候。在那以前,我学物理的东西都一帆风顺,可到了要自己找题目的时候,是到处碰壁,这是我最困难的一段时期。假如你在做研究生时,也存在一阵子觉得非常失望、觉得到处碰壁的话呢,你要知道这绝不是你一个人的经验。如果你在这个困苦的情形之下,抓住几点,不失望、不气馁地去做下去,可能就会有柳暗花明的一天。这是我的忠告。
杨振宁:莫言先生,你说你从小就喜欢讲故事,可是从小就喜欢讲故事的人并不都变成文学家,还要至少有两个关要过:一个关是得要会写;还有一个关得要决定讲什么故事,讲些什么。这两个关你是怎么过的?
莫言:我确实小时候是一个喜欢听故事的人,听故事听多了,就喜欢把自己听过的故事再转述给别人听。在转述的过程中,往往不满足于如实地叙述,而会添油加醋, 这就具备了讲故事的才能。当然要把故事变成书,那肯定还要会写字。我非常幸运的是我还读了五年小学。在读五年小学的时候,学会了几百个汉字。辍学后,我经常在家翻看《新华字典》,小说里那些华丽的字就是从字典里背下来的。有人说我能把《新华字典》倒背如流,这是谣言。再一个就是选择故事,确实非常重要。我在早期时,确实也是挖空心思找故事来写,后来写作观念发生了转变,就是写自己的经验,写自己熟悉的生活,慢慢地就感觉发生了一个巨大的转折,这个转折就是由“我来找故事”变成“故事来找我”。我在农村生活几十年,所认识的人,所经历的事,慢慢地都变成我小说里的一些对象。2009年我发表的小说《蛙》里面的姑姑,就是以我堂姑为模特来写的。当然,在我写的时候,也把很多妇科医生的故事,加上我的想象融合了进去,就变成了“故事来找我”。
吴姗姗(大四学生):范先生,在我看来艺术跟物理、还有文学等学科都不一样,最大的区别可能就是最需要的不是努力,而是天赋,您怎么看?
范曾:我不是一个天才,我是学而知之,困而知之的,因为我知道一个人的天分不是很容易表现出来,它埋藏得很深。如果你没有学而知之,困而知之的精神,天才是不会表现出来的,所以讲你说学绘画的人一定要有天赋,我不太同意。孔夫子都讲,他是学而知之,困而知之,更何况我们呢?
袁姗姗:我看过您的一首诗“平生作画千千万,抽筋折骨亦堪怜”。作画真的那么苦吗?
范曾:我想抽筋折骨的感觉杨先生有过,莫言先生也有过。莫言说他有时两三年不写作,其实他在做许多艰苦的准备工作。我想世界上没有轻便的能取得成功的事情。
袁姗姗:听说您有段时间特别清贫,但您却说:清贫让您感到精神上的最大的愉悦。您能具体说说吗?
范曾:我年轻时特别穷,星期六到星期天买五个馒头,泡一壶茶,没有茶叶,就是一天的生活。住所旁边有很多小吃摊,我看都不看。一次有人送我一份开花豆,我吃了以后说:“世界上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吗?”他说,就在你家门口买的。我把罗曼·罗兰在《约翰·克利斯朵夫》里的一句话“清贫不仅是思想导师,也是风格导师”作为座右铭,它鼓舞着我,当时我非常非常满足。
袁姗姗:我最后一个问题是,既然您当时那个阶段过得那样清贫,那你精神上的淡泊还有愉悦,究竟从何而来?
范曾:这个就是陶渊明写过一个《五柳先生传》,“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陶渊明能在清贫中那么快乐,岂不是人生中最大的快意吗?
铁铮(研三学生):________________
范曾:我首先看他诚恳不诚恳。孔子的孙子孔伋说“诚外无物”,诚恳以外是没有东西的,从宇宙到小草都是诚恳的存在,我们做人一定要做一个诚实存在的人。我的学生第一要做一个诚实的人,然后再做个有智慧的人。
(以上内容是2013年5月19日央视一套《开讲啦》节目中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杨振宁、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以及当代艺术大师范曾三位嘉宾与学子们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