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中
①雪山背后的夕阳正静静地下沉，而他的心却“突突”地直往上蹿。此刻，他面前站着一条愤怒的藏獒，正毫无缘由地对他这个过客嘶吼。
②藏獒暴躁的咆哮声犹如山谷里的劲风，它弯起背脊，宛如一张蓄势待发的满弓。尽管双手紧攥着一根木棍为自己壮胆，但高原反应和无边的恐惧还是让他的腿肚子不听使唤地打晃。
③突然，在他和藏獒之间出现了一个藏族老人。
④老人对着藏獒不停地说着什么，语气时而热切，时而轻柔。片刻之后，藏獒安静下来。老人走到他跟前，一把夺下他手中的木棍，丢向远处，冲藏獒摊摊手，随即一把拽住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他满脸疑惑地不时回头，只见藏獒往前跟了几步，在他原先站的地方停下后竟然坐了下来，再也不动，直到缩小成一个黑点。
⑤帐篷里，老人边递给他糍粑边操着生硬的普通话问：“你是汉人吧？”“哇呀哇呀……”他接过糍粑就往嘴里塞。原来是哑巴！“唉，别噎着，可怜的孩子，用酥油茶蘸着吃，好入肚。”老人叹着气递给他一壶酥油茶，又打着手势说，“你知道为啥藏獒对你那么凶吗？”他止住咀嚼。老人缓缓说道：“藏獒看上去凶，其实是通人性的，你要是不接近它保护的那块地，它是绝不会跟你过不去的。可你呢，刚才还操个棒子。”老人絮絮叨叨说着自己的事，也不管他有没有听懂。老人是磕长头去拉萨的，估计述要好几个月才能到达。末了，老人爱怜地望着衣衫褴褛的他说道：“孩子，我看你好像也没地方去，帮我拉车吧，至少饿不着你。”
⑥深夜，老人的打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可他一夜没睡着。第二天，他穿上了老人给的一件旧藏袍，戴着油腻的口罩，拉着那辆带篷的旧人力车，一路紧随着老人往前挪动。
⑦从第三天起，当夜幕降临时，他总能赶在前面支好帐篷，烧好开水，默默地搀起磕完长头的老人，替老人把这一天的终点用碎石块垒起记号。而在闲暇时，他老是盯着前方发呆。
⑧他的到来，为老人省去了一半的路程，却过早地耗尽了车上的干粮。第四个月的一个傍晚，老人领着他到路边的藏民家里乞讨，藏民热情地布施给他们食物。从那以后，每回当老人快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他都已准备好食物托着下巴坐在山石上，目光越过老人的身子茫然投向远方。
⑨拉萨越来越近了。这一天的白天似乎结束得特别早。他在山坳的背风处刚支起帐篷，雨倾泻下来。他一路小跑焦急地寻找老人，老人迎面拼命跑来。
⑩“卧倒！”老人抢步上前扑倒他的一刹那，山上被雨水冲塌的乱石轰然滚落。“老爷爷——”他积郁了许久的哭喊声直击灰厚的云层。
⑪帐篷里，他为老人敷上藏药，老人慢慢苏醒过来。”老爷爷，您这是何苦啊，为了我这个没用的罪人！”他泪流满面。”孩子，救人是积德的事，我真要是在磕长头的路上被佛祖接去，那也是福分哪。”老人微微抬起身子，额头的皱纹和硬币大小的厚茧凹凸有致，却盈满笑意。
⑫“可我真的有罪啊！两年前为了哥们义气，在老家捅伤了人……我没命地跑，往最远处，向最高处。”
⑬“打一开始，我就琢磨着你肯定有说不出的难处。”老人沉身说，“唉，也是有缘哪，我年轻时也做了不少错事，现在想来，真是罪孽啊！这一路，我是为来世祈福。可你，还年轻啊！”
⑭“老爷爷，我懂了，等陪你到了拉萨，我就去自首。”他开心地笑了，两年来，这是他头一次笑。
⑮“糊涂啊！”老人意味深长地说，“你们汉人不是说‘回头是岸’吗？你醒了，难道还要去苦海吗？”
⑯“可是……”他犹豫着说，“这一路谁来照顾您？”
⑰“傻孩子，你不回去才是我最大的负担哪。”老人不容置疑地说，“明天就回去！”
⑱这一夜，他的呼噜声第一次比老人先响起，只是他不知道，老人的打呼声其实是假装的。
⑲一场雪下来，原本灰蒙蒙的群山披上了银装，在清晨暖阳的抚摸下，它们焕然一新。
⑳他最后一次拉车到前面停下，支好帐篷，回到老人面前。一老一少紧紧拥抱在一起。随后，他踏上归程。身后响起了老人激越苍凉的歌声，听不懂歌词，他却哭了，哭得酣畅淋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