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茵陈又绿时

清菡

母亲坐在院子里,佝着背,埋着头,眼睛盯着手,手不停地忙活着,她脚下是刚从地里挖回来的茵陈。三月的阳光,和煦温暖,照在母亲身上,母亲的白发镀上了一层光亮,她手里的茵陈像一朵打了蔫儿的菊花,根部的尘土荡了起来,阳光下,尘粒无比清晰。母亲的手指渐渐染成了土色。

母亲在挑拣茵陈。她专注投入、一丝不苟,唯恐落下一片腐叶,唯恐掺杂进去一根草。她要把一部分做蒸饭,拌凉菜,剩余的洗净晾干,当茶喝。整整一个三月,她都在为茵陈忙活着。

她做这一切是为她唯一的儿子。

我弟弟肝不好。妹妹从药店买回茵陈,让弟弟泡水喝。母亲看到说,那不就是白蒿吗?乡下叫茵陈为白蒿。从此,母亲与茵陈的关系一下子密不可分了。每到阳春三月,天高阳满、万物复苏,家乡田间地头、沟沿河集,就会长出茵陈。它叶为白绿,形似菊花,匍匐于地,混于杂草之中。这时,母亲就会拿了小铲,带了塑料袋,急慌慌地奔向田里。

我劝她,在药店买点就行了,何苦受那个罪。她说,哪有地里的新鲜?我又劝她,挖点就够了,没必要天天去。她固执地说,你懂啥?三月茵陈四月蒿,过了五月当柴烧。我无话,总觉她太固执。也就不再说什么了。母亲就这脾气,她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年轻时是这样,老了,这锋芒也不曾收敛。

一日,父亲给我打来电话说母亲挖茵陈时把腰扭了,疼得地都下不了。我急忙赶回去,一进门,就看到母亲侧躺在炕上。看到我,要挣扎着起来,可刚一动,就疼得“哎呦——”叫了一声。我本来要说都是挖茵陈惹的祸,可话刚一出口,就被她呛了回来:“我挖我的,碍你啥事了?”然后对站在一旁的弟弟说:“再不喝,我就都倒掉。”母亲就这样,即使是爱,也这样咄咄逼人。

等腰好了的时候,母亲就又一头扎进“茵陈”里了。

挖茵陈,只是完成了第一步,挑拣茵陈才叫琐碎。根部的一些尘土碎毛,都要拣干净,老叶、腐叶都要一片片摘掉。母亲戴了老花镜,搬个凳子,一忙就是一下午。每次挑拣完了,她都艰难地站起来,双手搭在腰间,揉着腰,然后,摘下老花镜,揉揉眼,去完成下一道工序。

做蒸饭。母亲把挑拣好的茵陈,切碎、拌面、蒸熟,然后用鸡蛋大葱炒了吃。炒好后,就吆喝弟弟来吃,如果来得迟了,她就又开始絮叨:“别磨蹭,赶紧吃,凉了胃能受得了?”然后,不管我们喜不喜欢吃,都得吃,说什么,这东西好,有病治病,没病当养。我拗不过,就象征性地扒拉几口,她看到,就又嚷嚷开了:“怎么,比药还难吃?”直到你全部吃下为止。

更多的茵陈被母亲放在大笸箩里,摊开,在阳光下晾晒。等都干透,母亲便把它们放在塑料袋里储存起来。

在以后没茵陈可挖的日子里,茵陈也顽固地长在母亲的生活里。母亲天天要把茵陈用水煮沸,然后,调了蜂蜜,或者煮了大枣,让弟弟喝。喝,必须喝,由不得说不,也由不得你皱眉。弟弟不想听她嚷嚷,就喝,就一天不落地喝。

我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用,但一年后,弟弟去检查,肝功能正常了。当然,也有药物的作用。

前年,母亲的生日,吃过饭后,妹妹开车拉母亲和我出去转转。累了,我们坐在椅子上休息,一转眼,却不见了母亲,我们四下里找。突然,妹妹指着远处的土坡说:“妈,在那里!”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那是一块土坡,上面绿油油一片,母亲埋着头蹲在那里,手在不停地忙活着。妹妹说:“她准是又在挖茵陈了。”

是呀,再没有什么比茵陈更能占据母亲的心了,或者,它就是一朵花,在母亲的心里常开不败。

当又一个三月到来,茵陈又绿时,我知道,母亲又该忙碌了……

(文章有删改)

学习散文单元时,语文老师带领同学们开展了“走近散文园地•编辑散文读本”项目学习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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