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搬到外祖父那里。
……
外祖母坐在窗户下快速地织着花边,线轴快乐地击打着,密密麻麻插满了铜针的枕头在春天的阳光下像金刺猬似的闪光。外祖母本人像铜铸的一般,一点儿没变!外祖父更干瘪了,满脸皱纹,他那棕红色的头发已经灰白了,安详的大模大样的动作变为急躁的忙碌,一对绿眼睛疑神疑鬼地张望。外祖母用嘲笑的口吻对我讲起她和外祖父分家的情形:他把所有的破盆破碗,瓶瓶罐罐都分给她,说道:
“这是你的,再别问我要什么了!”
然后,他把她所有的旧衣服,物件,狐皮大衣全拿走了,卖了七百卢布,把钱借给他的教子——一个做水果生意的犹太人——生利息。他简直害了吝啬病和丧失了羞耻心:他遍访一切老相识――从前手工业行会的同事和富商,向他们诉苦,说是孩子们把他弄得破产了,向他们哭穷要钱。他利用人家对他的尊敬,得了很多的钱――成把的大票子;外祖父拿着票子在外祖母鼻尖下晃悠,向她吹牛,像逗小孩似的逗她:
“瞧见吗,傻瓜,人家百分之一也不会给你!”
他又把所收集来的钱借给他的新朋友――一个细长个子,秃顶,村子里都喊他“马鞭子”的毛皮匠――生利息;还借给这个人的妹妹――小铺子的老板娘,一个脸蛋红红,眼睛褐色,像糖稀似的又软又甜的大肥婆。
家里面一切都是严格地分开的:今天是外祖母出钱买菜做午饭,明天就该外祖父买菜和面包。轮到他买的那天。午饭照例要坏些。外祖母买的全是好肉,而他总是买些大肠,肝,肺,牛肚子。茶叶和糖各人保存各人的,但是在一个茶壶里煮茶,外祖父惊慌地说:
“别忙,等一等!你放多少茶叶”
他把茶叶放到手掌上,细细地数,说道:
“你的茶叶比我的碎,所以我该少放,我的叶子大些,多出茶色。”
他十分注意外祖母倒给自己的和倒给他的茶是不是同样的浓度,倒在两个茶碗里的分量也要平均。
“喝最后一杯吧 ”在倒净所有的茶之前,她问道。
外祖父看了看茶壶,说道:
“好吧,喝最后一杯!”
连敬圣像点的长明灯的油也是各买各的。在共同劳动了五十年之后,竟干出这等事!
看着外祖父这些鬼把戏,我又好笑又厌恶,而外祖母只觉得可笑。
“你算了吧!”她安慰我说,“怎么回事啊?老头儿越老,反倒越糊涂!他八十岁的人了,也同样倒退八十!让他糊涂去吧,看谁倒霉;我来挣咱们俩的面包,怕什么!”
我也开始挣钱:我逢休息日,一大早就背着口袋走遍各家的院子,走遍大街小巷去捡牛骨头,破布,碎纸,钉子。一普特破布和碎纸卖给旧货商可以得二十戈比,烂铁也是这个价钱,一普特骨头得十戈比或八戈比。平时放学以后也干这玩意儿,每星期六卖掉各种旧货,能得三十至五十戈比,运气好的时候,卖得更多。外祖母接过我的钱,急忙塞到裙子口袋里,垂下眼睑,夸奖我:
“谢谢你,好孩子!咱们俩养活不了自己吗?咱们俩?有什么了不起的!”
有一次我偷偷地看她,她把我的五戈比放在手掌上,瞅着它们,默默地哭了,一滴混浊的泪水挂在她那副像海泡石似的大鼻孔的鼻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