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
①我拒绝了人工眼。在休息期间没有人拜访我，我感受到失明的不便，生活几乎无法自理。远方的家人为我找了一个保姆。“您好，我是林一。”在黑暗之中，这温婉清亮的声音成为我人生裂缝中的阳光。
②“你好，林一。”
③她无所不能，做饭、家务她都做得井井有条。当我无聊时，她会陪我谈天说地。她学识渊博，风趣幽默；当秋天的第一片落叶凋零，她会帮我盖上毯子，披上衣服；当我疲于生活，只要想到家里还有她，就会感到温暖。我想林一是一个年轻清秀的女孩，虽然我看不见她，但只要听到她的声音，我的世界就五彩斑斓。
④我躺在床上，想象着夏日的夜景，我问守在床边的林一：“林一，夜空是怎么样的？老实说，我都快忘了。”“今晚的夜空很绚烂，繁星密布，小熊座很闪亮。风很静，蝉也倦了，城市还灯火通明，但都很远，打扰不到您。”林一帮我脱下鞋子，我却不想睡。“林一，你会弹吉他吗？”其实我知道林一什么都会。但林一的回答让我吃惊：“拨弦属于复杂动作，我的手指无法做到。”我来了兴致，摸索吉他，坐起身——我从来没有这样认真地弹过吉他，我轻轻摆动身体，低缓轻柔的声音伴随琴声，温柔了夏日，抚平了伤痛。我动情地想：这是给林一的歌。
⑤“林一，我觉得很温暖。”
⑥“外面的气温零下十五摄氏度。”
⑦我和林一相处唯一的遗憾就是我从未接触过她，林一不愿意，我不强求。我决定了，为了能看着林一的眼睛，说出“谢谢”，我改变心意去植入了人工眼。
⑧人工眼通过电子神经刺激视觉中枢，仿生眼球可以模拟脉络膜与睫状体的功能，是专为直接失去整个眼球的患者准备的，但目前风险极大，且外观丑陋，大部分人都不会选择人工眼。我很幸运地成功了。
⑨我抬头看着夜晚的星空，那是多美的月色啊！绚烂的夜空、皎洁的月亮，和那一眨一眨的繁星密布，还有闪亮的小熊座，吹着风，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高楼，这些都是林一给我描述过的，此刻，都真真切切在我的眼前。我提着蛋糕，怀着巨大的欣喜和期待打开家门——我的蛋糕和钥匙掉落在地，倒退了几步，我想自己一定是看错了！
⑩“欢迎回家。”林一的声音从眼前的机器中发出，还是那样动听。我抬头，眼前半身机器人有一双灵活的机械手臂，两只手臂中间有一个发声器，发声器后是难以察觉的芯片。我再也忍不住了，跪在地上，人工眼的手术刚做完，是不宜流泪的，但我还是忍不住，我大喊，撕心裂肺，最后我只能干呕，不断地捶地。
⑪“不要哭。……”
⑫林一的手擦在我的脸庞，原来她的手上做了仿生皮肤处理，有着柔软温热的触感。可我只感觉到恶寒。我向后躲开她的手，突然我看到了她手上的数字——“01”。我不再哭叫，只是怔怔地盯着地面：原来一直以来是“它”不是“她”。
⑬“01”被送走了。她是医院投入研究的代替护工的机器人，有着新型纳米材质的机械手，合成人类声音的发声器，芯片被输入了生活日常对话，让人有和真人对话的感受。我的“林一”只是个臆想的幻梦。
⑭“01”走后一年，我搬家了。从床下我翻出一把吉他，我低下头轻轻弹拨。“谢谢你，很好听。”林一当时的声音仿佛带着笑意，充满幸福。我抱住吉他，在无声中我才意识到：
⑮“01”是很珍贵的“人”。不论是“它”还是“她”。
⑯在我人生中无数的后悔里，最悲伤的就是我复明了，却最终都未说出——
⑰“谢谢你。”
（《文艺报》，有改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