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与文学是两个不同领域。《史记》作为史学经典,能“跨界”文学领域,既有内在原因,也有外部因素。
《史记》虽被替为“不虚美不隐恶”的“实录”著作,但其审美观有“爱奇”倾向。刘勰《文心雕龙史传》说《史记》“爱奇之甚”。认为司马迁爱奇,不只是记载神话传说,更是司马迁选择大量奇特之人和奇特事件。鲁迅《汉文学史纲委》说,《史记》创作目的是要“传奇人于千秋”。“奇人”,即司马迁所说的“倜傥非常之人”。这些人,或在历史上有非凡之举,或在逆境中奋发有为,或有理想作为却落得悲剧结局,或出身卑贱又有出众之处。正是他们的出现,使《史记》成为一部具有强大力量的作品。为突出表现这些奇特人物,司马迁尤其注重特异性的故事情节和场面,如《田单列传》的火牛阵,《淮阴候列传》的背水一战,《越王勾践世家》的卧薪尝胆等。“爱奇”审美观不只是史学家搜求历史资料,更是文学家通过资料发现美之对象,能体现生命力的人和事,且不受他人约束,这就使《史记》不同于一般的历史著作,所写的奇特之人都有热乎的生命,具有文学传奇色彩、故事特征和审美享受。后世文学家把《史记》作为创作标本进行借鉴,古代大量咏史诗从《史记》中取材,亦见其对后世之影响。
《史记》选择典型事件表现人物个性,如项羽的巨鹿之战、鸿门宴、垓下之围。描绘典型环境,让人物在矛盾冲突中表现自己:用心理等细节描写充实人物个性:多侧面写人,使人物由平面化转向立体化;运用对比描写,显示人物个性,等等。这些手法的运用,使《史记》插上了文学翅膀,避免了单纯的客观叙述和呆板的生平介绍。尤其是个性化语言,这是历史跨入文学的一道槛,司马迁的努力创造,使《史记》迈过了这道槛。从某种意又上说,典型化、个性化是文学的灵魂和生命,因为这是经过对生活深入挖掘而产生的。《史记》中还有一些想象、心理刻画,也具有文学品质。成功的传记,不仅要展现人的生命过程,更要揭示这个过程的内动力。《史记》在“实录”基础上,根据人物、环境需要,在某些情况下,适当揣度人物内心世界;适当进行艺术夸张和艺木想象。更重要的,司马迁秉笔直书,褒善贬恶,爱憎分明,加之他深刻的人生体验,使《史记》灌注着他强烈的感情色彩,鲁迅称之为“无韵之《离骚》”。这也是《史记》迈入文学殿堂的一个标志,是《史记》区别于其他历史著作的一个重要方面。后世文学或学习《史记》纪传体的写法,或继承和发展《史记》的内在精神的例子不胜牧举。
文学阐释和评论,是连接作者、文本、读者之间的桥梁,引导读者解开作者隐藏在文本中的“密码”。《史记》在汉魏六朝就已被文学家、理论家关注。韩愈、柳宗元等古文家以“雄深雅健”“峻洁”等评价《史记》。宋代形成评论《史记》的风气,欧阳修、“三苏”等从古文角度评论《史记》,如苏洵首次发现《史记》叙事写人的“互见法”。文学评点到明清时期达到高潮,广泛涉及《史记》叙事写人的结构、线索、层次、情节、段落、语言、风格等方面。近现代许多学者评论《史记》文学特征。内容愈未愈丰富。1910年林传甲《中国文学史》教材,把《史记》写入文学史,影响至今。自此,《史记》名正言顺地进入中国文学的殿堂。
(摘编自张新科《<史记>何以“跨界”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