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一
平等的态度、民主的原则、公平的价值尺度、和谐的气氛是大观园诗社的显著特点,其中寄寓着作者曹雪芹对理想的社会结构模式的思考。
先说平等的态度。林黛玉和史湘云在中秋夜凹晶馆联句中有“赏罚无宾主,吟诗序仲昆”之句,恰可以用来概括诗社成员在诗社活动和诗作评论上平等的态度。诗社中多次通过“拈阄”一类的形式来决定限韵和词调。如第三十七回初结海棠社咏白海棠时,迎春抽出一本诗集“随手一揭,这首竟是一首七言律”,即“递与众人看了,都该作七言律”。又让一个丫头随便说出一个字来决定韵部,那丫头正倚在门上,就说了一个“门”字。迎春又命这一丫头从韵部匣子这一韵部中随手拿出四块来,遂以“盆”“魂”“痕”“昏”四字和“门”字为韵脚。“拈阄”这一形式虽不科学,但却体现了“在机会面前人人平等”,为后边评诗的公正奠定了基础。
次说民主的原则。在始结海棠社时,宝玉就率先提出:“这是一件正经大事,大家鼓舞起来,不要你谦我让的。各有主意自管说出来大家平章。”接着他又点名鼓励说:“宝姐姐也出个主意,林妹妹也说个话儿。”于是宝钗说:“你忙什么,人还不全呢。”议事要待“人全”,也是民主精神的体现。所以可以说是在诗社创建之初,就是充满民主气氛的。后来因林黛玉偶然作《桃花行》,大家“称赞不已”,于是大家议定改为“桃花社”,林黛玉就为社主。林黛玉此时虽被推为社主,但当次日拟题时她提议“大家就要桃花诗一百韵”时,宝钗却道“使不得,从来桃花诗最多,纵作了必落套,比不得你这一首古风,须得再拟”。可见即便有了“社主”,事情怎么办,还得大家说了才算,其民主风气之浓,亦可见一斑。
再说公平的价值尺度。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价值尺度客观公正,是大观园诗社一大特色。初结海棠社时,宝玉即提议让“不善作却善看,又最公道”的李纨“评阅优劣”,得到大家的赞同,这就首先从“人事”安排上决定了评诗的客观公正。咏白海棠的诗,众人都说黛玉的为上,可李纨说“若论风流别致,自是这首;若论含蓄深厚,终让蘅稿”,得到探春的赞同,众人亦再无异议,足见公平之外,李纨确能作到客观公正,不讲情面。又如众人作《螃蟹咏》,大家虽推宝钗之作为绝唱,但又指出其“只是讽刺世人太毒了些”,足见评价既公正,又有分寸。
这里没有勾心斗角,也没有“文人相轻”的传统恶习,有的是相互之间的衷心赞美和欣赏,这在诗社活动中处处可见。正因为大观园诗社具有平等的态度、民主的原则和公平的价值尺度,因而诗社自始至终都是人人心情舒畅,洋溢着欢乐和谐的气氛。
(摘编自杨安政、韦爱萍《红楼诗社--曹雪芹理想的社会模式》)
材料二
大观园的六次诗社中有三次是用抓阄的方式决定诗词创作的内容、韵脚,第一次咏白海棠、第五次咏柳絮词、第六次中秋联句。看似无心随意,却透露出在命运面前的无奈与无力,只能随波逐流。
最后一次中秋联句时,湘云就感慨,“偏又是十三元了”。一个“偏”字,一个“又”字提醒着读者这个“元”韵再次出现了。上一次写诗押“元”韵,是第一次咏白海棠。红楼诗社,始于“元”韵,而终于“元”韵,偶然随意之下,都是躲不过的轮回,逃不脱的悲惨命运,生命的轨迹不知不觉间画了一个圆,起点也是终点。“草蛇”蜿蜒曲折,“灰线”时隐时出,但却把开始与终点相连接。群芳们在白海棠诗中隐隐透露出的悲凉之气,在咏柳絮词中依然萦绕不散,悲剧意味更加浓郁。悲剧始终不可逃脱,兜兜转转,绕来绕去,最终都会走向开始早已设定好的结局。
白海棠的纯洁娇艳,却挡不住秋风秋雨,“芳心一点娇无力,倩影三更月有痕”。菊花的傲霜高洁,却挡不住季节的轮回,“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梅花的红艳倔强,却挡不住命运的无常,“冻脸有痕皆是血,酸心无恨亦成灰”。桃花的娇柔鲜妍,却经不起风雨的摧残,“泪眼观花泪易干,泪干春尽花憔悴”。柳絮的洁白轻盈,却经不住人世的生离死别,“空挂纤纤缕,徒垂络络丝,也难绾系也难羁,一任东西南北各分离”。
离开了红楼诗社,迎春是懦弱的,惜春是孤介的,探春是功利的,李纨是枯槁的,湘云是憨傻的,宝钗是无情的,黛玉是爱哭的。但是在诗社里她们都绽放出了满身光华,展现出了不一样的生命色彩,不只有悲剧的阴翳与无奈。
红楼诗社的六次活动,经历了成立、兴盛、衰亡的过程。所有的主题无一不透露着“美中不足,好事多磨”“瞬息间则又乐极悲生,人非物换”的宿命思想。诗社的兴亡,是大观园兴亡的缩影,是整个贾府兴亡的缩影,是曹雪芹寻求出路希望的破灭。曹雪芹无奈地发现,即使自己已经意识到家族在一步步走向衰亡,自己也清晰地看到了社会的黑暗腐朽,也努力尝试了各种办法去改变去扭转,最后却发现只剩下了一声叹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座曾经庇护自己的大厦轰然倒塌。
(摘编自侯莉《诗社在<红楼梦>中的三重哲学意味》)
材料三
黛玉道:“既然定要起诗社,咱们都是诗翁了,先把这些姐妹叔嫂的字样改了才不俗。”李纨道:“极是,何不大家起个别号,彼此称呼则雅。我是定了“稻香老农”,再无人占的。”
探春笑道:“我就是“秋爽居士”罢。”宝玉道:“居士、主人到底不恰,且又瘰赘。这里梧桐芭蕉尽有,或指梧桐芭蕉起个倒好。”探春笑道:“有了,我最喜芭蕉,就称“芭蕉客'罢。”众人都道别致有趣。黛玉笑道:“你们快牵了他去,炖了脯子吃酒。”众人不解。黛玉笑道:“古人曾云“蕉叶覆鹿”。他自称“蕉下客”,可不是一只鹿了?快做了鹿脯来。”众人听了都笑起来。
探春因笑道:“你别忙中使巧话来骂人,我已替你想了个极当的美号了。”又向众人道:“当日娥皇女英洒泪在竹上成斑,故今斑竹又名湘妃竹。如今他住的是潇湘馆,他又爱哭,将来他想林姐夫,那些竹子也是要变成斑竹的。以后都叫他作“潇湘妃子”就完了。”大家听说,都拍手叫妙。林黛玉低了头方不言语。
(摘选自人民文学出版社《红楼梦》第三十七回《秋爽斋偶结海棠社 蘅芜苑夜拟菊花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