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之帝王,天下非天子所得私也。故天子之地千里,公、侯皆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而王畿之内,复有公卿大夫采地禄邑。各私其土,子其人,而子孙世守之。其土壤之肥硗,生齿之登耗,视之如其家,不烦考核,而奸伪无所容。故其时天下之田悉属于官,民仰给于官者也,故受田于官,食其力而输其赋, 仰事俯育,一视同仁,而无甚贫甚富之民。此三代之制也。秦始以宇内自私一人独运于其上而守宰之任骤更数易视其地如传舍而闾里之情伪虽贤且智者不能周知也。守宰之迁除,其岁月有限;而田土之还受,其奸敝无穷。故秦、汉以来,官不复可授田,遂为庶人之私有,亦其势然也。虽其间如元魏之太和,李唐之贞观,稍欲复三代之规,然不久而其制遂隳者,盖以不封建而田不可复行故也。
秦废封建而始天下奉一人矣;三代以上,田产非庶人所得私也,秦废井田而始捐田产以予百姓矣。秦于其当与者取之,所当取者与之。然所袭既久,反古实难。欲复封建,是自割裂其土宇以启纷争;欲复井田,是强夺民之田亩以召怨毒。书生之论,所以不可行也。随田之在民者税之,而不复问其多寡,始于商鞅;随民之有田者税之,而不复视其丁户,始于杨炎①。三代井田之良法坏于鞅,唐租庸调②之良法坏于炎。二人之事,君子所羞称,而后之为国者,莫不一遵其法。一或变之,则反至于烦扰无稽,而国与民俱受其病,则以古今异宜故也。作《田赋考》,叙历代因田制赋之规,而以水利、屯田、官田附焉,凡七卷。
[注]①杨炎:唐德宗时宰相,革除了沿袭了四百余年的租庸调制,创建两税法。减轻了安史之乱后农民的负担,使国家财政得以恢复。②租庸调:北魏至唐朝前期实行按人口分配土地的均田制,均田人户,不论其家授田是多少,均按丁交纳定额的赋税,史称“租庸调”。
(节选自马端临《文献通考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