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一:
器物与辞赋之间的关系极为亲密。《文心雕龙·诠赋》谓赋“铺采摛文,体物写志”,赋是“体物”文学的代表,敏锐地反映物质文化。再者,人们在日常使用的器物上进行辞赋创作,雅趣所至,多有题咏。皇甫谧《三都赋序》认为赋“文必极美”“辞必尽丽”,器物与辞赋的联姻,是“物之魅”与“文之美”的结缘。
辞赋中的器物与器物上的辞赋共同构成了辞赋与器物之间的关系,其最终表现形式仍是文学作品。曹丕《典论·论文》曰“诗赋欲丽”,刘熙载《艺概·赋概》曰“赋起于情事杂沓,诗不能驭,故为赋以铺陈之”,因为赋在修辞上的鲜明优势,与器物相关的作品有三点值得关注:
一是追根溯源,敷陈器物材料。枚乘的《七发》有一节专写音乐,重心落在“琴”上,古人以桐木为琴,选材是制琴的第一步,接着再进入到演奏的阶段。琴在汉代极受贵族、文人士大夫喜爱,桓谭《新论·琴道篇》说“八音之中,惟丝最密,而琴为之首”;而由蔡邕焦尾琴的典故,既可见选材之难,又可见蔡邕精于琴道。琴是士人言志的重要器物,嵇康《琴赋》甚至认为“众器之中,琴德最优”。他们都重视书写制作乐器的材料的生长环境,至于其他器物题材赋也多如此。
二是曲尽其妙,提升器物品格。唐代李德裕曾作《画桐华凤扇赋》,序曰:“成都夹岷江,矶岸多植紫桐。每至春暮,有灵禽五色,来集桐华,以饮朝露。及华落,则烟飞雨散,不知其所。往有名工,绩于素扇,以赉稚子,余因作小赋,书于扇上。”赋以扇为描写对象,而扇上有鸟,全文先写鸟之高洁,既而针对班婕妤《团扇诗》的哀怨,作者认为扇用以消暑,而不去做女性的道具。与班氏哀怨天凉“弃捐篮笥中,恩情中道绝”不同的是,作者说,“虽清秋之已至,常爱玩而忘餐”,扇有了更高的价值,其品格得以升华。唐时张九龄《白羽扇赋》,以“纵秋气之移夺,终感恩于箧中”作结;元代赵孟頫《纨扇赋》曰“苟行藏之任道,愿俟时乎安之”都已脱离宫怨,注入沉雄之气,在反复铺排中,烘托、抬升器物的气格。
三是争奇斗巧,广纳异域器物。中国自古以来就与西方世界有着物质上和文化上的交流,西方不少器物也流入中国,并进入辞赋写作领域。汉末曹丕曾作《玛瑙勒赋》《车渠杭赋》,《玛瑙勒赋》序文曰:“玛瑙,玉属也,出自西域,文理交错,有似马脑,故其方人因以名之。”《车渠杭赋》序文:“车渠,玉属也,多纤理缛文。生于西国,其俗宝之。”玛瑙勒、车渠杭在当时都是新奇之物。及至明清,新器物涌入中国者更多。新器物、新科技是近现代文明的象征,它们进入作品赋予辞赋新的生命。赋的铺排令新来器物的特征、性能全面展示出来,带来奇趣,更添新知。
赋是极具中国特色的文体,北朝魏敢说“会领作赋,始成大才士”(《北史·魏敢传》),器物是物质文明的表征,研究器物与辞赋之间的关系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和现实意义。
(摘编自蒋晓光《器物之魅与辞赋之美》)
材料二:
画像石(或砖)在当时的建筑、雕塑、壁画上,都是五彩斑斓的。今天不断发现的汉墓壁画和泥俑证实了这一点。后汉王延寿的《鲁灵光殿赋》描述当时地面建筑的雕塑绘画说:“图画天地,品类群生,杂物奇怪,山神海灵。”
与这种艺术相平行的文学,便是汉赋,被后代视为类书、字典、味同嚼蜡的这些重皇大赋,其特征也恰好是上述那同一时代精神的体现。“赋体物而浏亮”,从《子虚》《上林》到《两都》《两京》,都是状貌写景,铺陈百事,“包括宇宙,总览人物”的。尽管有所谓“讽喻劝诫”,其实作品的主要内容和目的仍在极力夸扬、尽量铺陈天上人间的各类事物:山如何,水如何,树木如何,鸟兽如何,城市如何,宫殿如何,美女如何……
文学没有画面限制,可以描述更大更多的东西。尽管是那样堆砌、烦琐、拙笨、呆板,但是江山的宏伟、城市的繁盛、物产的丰饶、官殿的巍峨、服饰的奢侈、鸟兽的奇异、狩猎的惊险、歌舞的欢快……在赋中不无刻意描写,着意夸扬。这与汉代画像石、壁画等等的艺术精神不正是完全一致的么?它们所力图展示的,不仍然是这样一个繁荣富强、充满活力、自信和对现实具有浓厚兴趣、关注和爱好的世界图景么?它表明中华民族进入文明社会后,对世界的直接征服和胜利,这种胜利使文学和艺术也不断要求全面地肯定、歌颂和玩味自己存在的自然环境、山岳江川、宫殿房屋、百土百物以至各种动物对象。汉代文艺如此之心胸开阔,气派雄沉,其根本道理就在这里。
(摘编自李泽厚《美的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