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稻田重逢
谢枚琼
①儿时记忆里,散布在村子里的每一块稻田,都像家里的孩子一样,有自己的名字。村里人的心思似乎都扑在稻田里,唤起孩子的名字,一贯粗嗓门,而说到稻田呢,开口闭口则是“俺家的长丰大丘”“屋门口的三湾丘”……完全是一副温柔的声调。
②老家地处丘陵地带,稻田呈现出极不规则的形态,大小不一。村民往往按其形状和所在地,给一丘丘稻田命名。三角形的就叫三角丘,荷叶状的就叫荷叶丘,那丘最大的田,叫长丰大丘,弯弯曲曲的,就叫大湾丘。从荒地上挥汗如雨地拓出几分田来的,那就叫新开丘好了。稻田像个碗,装着村子绵长的日子。
③站在老屋门槛外,一抬眼就能看到长丰大丘。长方形,规整,足有五亩三分,这样的大田在村里可不多见。大丘的上面就是椿树塘,只要塘里有水,这田的收成就不愁了,所以叫它“长丰”还真不是没来由的。一脚踩进黑油油的泥里,一股爽溜溜痒滋滋的感觉从足底直抵心里头。长丰大丘以前可是谁家都想耕作的一块田。分田到户时,爷爷靠运气抓阄分得了长丰大丘,高兴得不亚于中了头彩,一天里少不了要去田边转上几趟。
④田是好田,爷爷亦是种田好手。一年两季里,稻子穗穗金黄饱满。
⑤几年之后,村里对田地进行调整,长丰大丘被后辈新初分去了,爷爷那时已八十高龄,虽种不动长丰大丘,却为此郁闷了好一阵子。他还是喜欢每天到田边去转悠转悠,回来后唠唠叨叨,无非是新初那小子还不知道这几天要治虫哩,田里又要薅草了……
⑥自上世纪90年代起,外面的世界越来越精彩,村里的年轻人如新初,大都加入打工的行列南下北上。一片热闹声中,稻田的名字逐渐变得暗淡。起始,两季稻改成一季,后来有的田连一季也不种了,任其杂草丛生。椿树塘多年不曾清淤,塘堤也日渐破旧。爷爷过世后,父母随我住到了县城。长丰大丘,以及那些曾被村里人视为命根子的稻田,在我脑海里渐渐淡去。母亲偶有念叨:“_______”父亲接过话题:“现在种田的政策多好啊,不用交税,还有补贴。有什么法子呢?又有哪个愿意来种。”
⑦三月,水桐花开的时节,新初意外来到我家。原来新初不想南下打工了,打算回村里种更多的田,问母亲闲置的田能不能让给他种。母亲一听,连声说:“好啊,太好了,反正荒在那里,你若是能种,怎么不好呢?”新初抑制不住高兴的心情,话也多了起来,他告诉母亲,现在种田可轻松了,乡里鼓励的举措多得很,力度也大得很。他已经添置了崭新的农机农具,什么微耕机、插秧机、施肥机,都配了好几种了,政府补贴了一部分,自己花不了几个钱。特别是乡里专门派了督导组下到村子,帮着把水利建设搞好了。椿树塘的塘堤都抹上了水泥,再也不用担心会垮塌了。
⑧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我驾车陪父母回老家。父母望着车窗外一掠而过的乡野田畴,满目的青色让他们的话匣子再也关不住了。他们指点着那一丘丘稻田,大湾丘、枫叶丘、荷叶丘……像久别后的重逢,如数家珍。
⑨他们最关心的当然还是长丰大丘。站在老屋的地坪中,一眼就看见了长丰大丘,母亲的目光在那一层层盈盈新绿上舍不得挪动。稻田的名字再度在小村叫响,一阵微风从田野上吹过来,我仿佛嗅到了稻花香的清新,让人陶醉。
(选自《人民日报》,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