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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一:

聚餐

傅菲

五一劳动节、国庆节、元旦,生产队里要聚餐。聚餐放在我家,中晚各一餐。我家房子大,能摆二十几桌。聚餐只能挣工分的人上桌。菜有炒白萝卜片、芋头、猪肉汤泡明笋、红烧冬瓜、白玉豆、红烧豆腐、鱼、文肉、煮黄豆、豆腐皮、白木耳汤、炒香菇蒂、海带、带鱼、炒茭白、炒荸荠、牛熟、牛肉、鸡块、文鸭、红烧南瓜。

主食有米饭和麻子果。

杀牛,在头一天进行,杀两头。我们不叫杀牛,叫敲牛。在我家屋后的瓦场,有一块空地,牧童把牛从栏里牵出来,用黑布把牛的眼睛蒙上。黑布罩上去,牛流浑浊的眼泪,长长的,后蹄甩起来踢人。牧童把牛拴在香椿树上。香椿树有油脂,凝结起来,粘手,鼓胀,看上去像肿瘤。敲牛人端一把斧头,用拳大的鹅卵石对准两只牛角中间的漩涡,斧头对准鹤卵石,一锤,牛跪下去,再一锤,牛瘫倒在地,四肢蜷曲,口腔里流黏稠的血。唇须上,煽动的耳朵上,都是血。牛把舌苔伸出来,舔血,抹在鼻梁上。呼呼呼,喘着粗气,腹部不断地起伏。敲牛人拿一把杀猪刀,在牛肚子上表回正反面搽,再用牙齿咬住刀槽,把装有滚热的沸水的木桶端到牛脖子前,抽下刀,呲起牙,摸摸牛的眼部,一刀捅进咽喉,搅动一下刀,抽出,血喷射到木桶里。杀牛人把盐花撒在沸水里,用手沿桶边搅动。血慢慢成块状,面上有一层白白的带血丝的泡泡,用嘴一吹,泡泡飞得不见踪影或噗地裂了。

牛的内脏和牛筋,在土灶里用火煮一个整夜,成了牛熟。牛头在另一个土灶里,用干木柴煮一个整夜。牛头不熟多一灶火。牛肉牛排剔下来,挂在竹权上,晾水分,水滴在地上,溃液风干后成一片黑色。生产队固定几个老人煮牛头牛熟,关在一个土坯房里,生产队长管着钥匙。天快亮了,土坯房的窗户下站满了小孩,眼巴巴地等老人从里面递几块热乎乎的牛熟出来吃。

我母亲天麻麻亮起床生火,做豆腐。磨浆、点卤、压箱。做豆腐的还有三人,启炎老婆、月嫂、金兰姑姑。压箱时,我母亲从每箱匀一木勺豆腐脑,多压一箱,说:“生产队小孩多,聚餐后小孩尝尝鲜。”我才五六岁、光着屁股跟在母亲后面,端一个青花碗,放点酱油,求母亲打一碗豆腐脑给我。因叔看见,就大巴掌打我屁股。他穿猪皮制的褂,眼角有垢状的眼白屎。他就是那个杀牛的人。白白的豆腐脑漾在四方体的木箱里,热热的蒸汽在幽暗的厢房里萦绕,明瓦的光照下来,蜘蛛网挂在梁上,蜘蛛盘踞在网中间,荡秋千一样。团叔还负责打麻子果。先把糯米用冷水泡开,发胀,放在饭甑里蒸,木柴在灶膛里熊熊烧,火舌舔着炭黑的锅底,蒸汽在灶间抱成一团,上上下下地翻腾。蒸好的糯米饭铲在石白里,用木杵一下一下打在糯米饭上,打一下,把糯米饭翻个身,再打,直至黏稠,搓成拳头大的一团,有序地排列在团席子上,席子铺了一层白糖拌匀的黄豆粉或芝麻末。

做饭则在隔壁启炎叔家里。饭是捞饭,早上就捞出饭坯,晾在团席子上。开饭时间到了,厅堂、厢房、弄堂、院子里都摆满八仙桌,坐满了人。烧菜的,端菜的,洗碗的,切菜的,添火的,穿着围裙,油光满面。小孩在弄堂打打闹闹,不时跑到自己父母身边,张开嘴巴,吃一口菜,又去打闹,来来回回地吃,来来回回地闹。晚上,我们躲在启炎叔家的团席子下,用手抓饭吃。饭没有蒸,硬硬的,刮喉咙,有糙糙的米心,我们吃得口水涎涎,还把四个口袋塞满饭坯,留到第二天吃——白花花的饭,怎么吃都是好吃的,有甜味,能把整个一年瘪下去的肚皮撑起来,鼓鼓的,像个小南瓜。

木匠老七,谁也不愿和他坐一桌。他的食量惊人,吃得又快,叭叭叭,一碗饭没了。他不说话,埋头吃。厅堂里的人都走了,他把几个桌子的菜汤(任何一桌都不会有剩菜)全集中在一个脸盆里,把饭倒进菜汤,哗哗哗,灌进肚子里,吃完了,抹一下嘴巴,把旱烟点起来。生产队里的人说,木匠老七能吃四十碗饭。他自己也承认,有没有菜无所谓,一碟酱椒就行。我二哥也能吃一大脸盆的白粥。他说,饿了,石头也能吃下三大个。我信,因为每天中午他从田里回家,走路都拖着步子,虾着腰,过门槛抬脚都显得费力,眼睛深深凹陷在眼眶里,嘴巴金鱼一样张开。

(有删改)

文本二:

中国是一个乡村密布的国度,河汉、炊烟、静谧的黄昏、低矮飘忽的雾岚,都是散文家哀爱或倾述衷肠的对象。写作者以怀乡的姿态出现,以贵族式或乡村骑士的模样出现,没有贴近和深入泥土,蔑视底层人的生存状态和内心的挣扎,不了解底层人的荒凉和痛苦,抓不住底层人的骨骼也触摸不到血液。他们不知道,其实生活是一把锉刀,锉开底层人的手、脚、脸,流出的血已经结出厚厚的痂壳。我曾写道:“我能从他们每一个人身上,看到生活战车辗过的痕迹,或者说,他们是战车的本身。手是他们为之搏战的惟一武器。”他们的生活温暖而惨烈。

(摘编自傅菲《<缺席的旷野>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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