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把孔子美学思想同古希腊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美学作一个简单的比较,更可以看出孔子美学所特有的优点和弱点,而且还可从中国美学和西方美学的交流的前景上来展望一下孔子美学在当代美学的未来发展中可能产生的作用。
古希腊奴隶主对生产的发展和商品的流通以及豪华奢侈的生活是更感兴趣的,从而对自然科学的发展和抽象的思辨也更为关心。在这样一个社会里,统治阶级的生活是外向的,而非内向的,每一个人都在忙于认识和对付他周围的经常在变动着的外部世界。所以,孔子那种认为只要每一个人的思想行为符合于“礼”的要求就能使个体和社会得到和谐的说法,对于古希腊奴隶主来说,可以说是一种奇怪的、格格不入的思想。在这里,占主导地位的根本不是个体人格的内向的精神修养,而是对社会和自然中各种实际事物的认识和处理。
柏拉图用对话的形式所写的《大希庇阿斯篇》,是人类企图从理论上思考美的本质的第一个重要的历史文献。亚里士多德的《诗学》也运用了相当系统的科学分析方法。在这方面,孔子的美学无疑有着明显的弱点。他的那些具有深刻意义的思想经常是以零散的格言警句的形式表现出来,还没有作出理论上的系统的分析论证。这也是后来的中国美学所共有的一个弱点。
亚里士多德强调艺术在认识上的作用,要求艺术反映外部世界中的多种多样的事物,包括社会生活中的激烈的矛盾冲突,人间最悲惨的遭遇。孔子美学虽然并不忽视艺术对社会的认识作用,但它所强调的是通过艺术去表达人们的伦理道德的精神状态以及和治理国家得失有关的风尚、民情,并不重视对广大社会生活中各种人物及其复杂的矛盾冲突的再现;而在情感的表现上,又排斥着激烈的怨恨、爱憎。这就使得艺术对社会生活的反映受到了局限。中国历来有一唱三叹极为优美的抒情诗,却找不到像《荷马史诗》那样的长篇叙事诗和那种撼人心魄的古希腊悲剧。
柏拉图美学强调理智,把本能、欲望、情感视为人性中的“卑劣部分”,认为真正的美只存在于超感性的由纯粹的“理式”本身所决定的神秘世界中;而审美则是迷狂的观照,或灵魂对尚未依附肉体之前在天上所看到的东西的“回忆”。孔子美学则从个体的感性心理欲求同社会的理性道德规范的统一中去寻找美,这样它就把美同现实的人类的日常生活不可分离地结合起来,认为美存在于现实的人间,堵塞了一切从超现实、超人类的神秘世界中去寻找美的道路。
人类历史的发展是迂回曲折的,而这种迂回曲折常常包含了一个极为漫长的历史年代。回顾历史,在人类寻求解决感性与理性、个体与社会、人与自然的矛盾冲突并努力从这个矛盾冲突中摆脱出来的过程中,人类备受这一矛盾冲突的折磨而深感和谐的必要性和迫切性。在使这个统一终于逐步成为现实的过程中,孔子美学这种古代的思想或将引起现代人类的注意和思考,而在如何使人得到真正健康全面的发展的探索中,成为一种能给人以重要启示的思想遗产。
(摘编自《中国美学史》第一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4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