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①多年前，我一次次斜倚在天井外院墙边那棵生长得极慢的楸树上，滋生着离开家乡的念头。
②这一夜，几次躺下又爬起来。我跪在土炕上，对着窗外数星星，猛然，隐约中像有什么在飘。我向窗棂靠近一些，仔细地向窗外看，下雪了。看不清雪花的影子，模糊中，梦幻般的影子在飘舞，柔和里蕴含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缓缓而执着地寻找着自己的归宿。
③家乡的雪，说来就来。特别是进入腊月，不知道在哪天便大雪纷飞。
④晨曦初露的早晨，一开门，风卷着雪花猛扑进来，禁不住打起寒噤。父亲总是从墙根儿摸起扫帚在天井里打扫，一边扫，雪一边下，母亲就说：“你是闲得难受还是咋地？等不下了再扫还不行”，父亲便白她一句：“下一天不停咋办？”雪天里，爷爷的屋子里不断人，村上好些上了年纪的人过来喝茶聊天，一坐就是一天，有时连午饭都顾不得吃。炉子中续着煤块，煤块投入炉膛，盖上铁壶，火苗便猛烈的向烟自里蹿动，咕隆隆的响声，将烟囱震得颤动起来。光吉爷和我爷为了闯关东时东家的儿子娶了谁家女子争的面红耳赤，我常担心，光吉爷会一脚踢翻炉旁的茶几，年轻时，他在东家干过这类事，多亏爷爷斡旋，才没有被打发走。相隔半里路的邻村照林大爷，几乎每个雪天里都来，一坐下便续说曾经踢过日本鬼子一脚，那一段故事说了多少次，尽管爷爷和光吉爷都不信，照林大爷每次照说不误，而且每次都绘声绘色。
⑤从村庄到我们初级中学，是一条崎岖不平的土路，土路旁是一条宽窄深浅不一的河沟，雨季偶尔有水，大多时间干涸，一夜的风雪，一片白色皑皑。我们一群孩子踏雪走在上学路上！首先路过的是曾经就读过的北山小学。那-排排被雪覆盖了的旧房子，像一垛垛柴草，横在天际下，喜欢表现的学伍捡来一根槐树枝，学着耍枪，大家蹦蹦跳跳地舞扎着，很快跑到了与河沟毗邻的土路上，忘乎所以间，我一脚踏空，跌入河边的河沟里，挣扎一番才发现，自己竟然毫发无损，只是灌了一脖子雪，有点失落，觉得自己的脚或者腿上受点伤才好，那样才具有一点点悲壮。几个同伴连拖加拽，把我拉了上来，我们继续沿着雪路向学校走去。
⑥最开心的是雪天赶上星期天，跟在打猎的大人身后向牛山奔去。村上的路大伯穿一件破旧的军大衣，衣袖上明晃晃的，棉帽子的两个帽耳一高一低奔拉着。有时他和他家的狗出门老远了，路大娘从院子里跟出来吼：“你把帽耳子放下来系上扣， 耳朵都冻出疮来了。”
⑦大年初一，当人们怀着对新年的期望打开房门时， 却是一愣。整个天地一片白。望望远处的树，再看看脚下的雪，“瑞雪兆丰年”， 人们长吸一口气，仿佛已经嗅到了春天的味道。我突然有些犹豫，在光洁无瑕的雪地上，不忍心踩上自己的脚印，心中莫名的惆怅不安起来。“该出门了！”父亲在里屋催促起来，“西沟底的张爷家别落下了。”父亲说的张爷传说是张三丰的后人，专门负责看护管理道观的俗家道人。
⑧还记得，那年我到济南是秋季。然而我却盼望冬天能够早些到来，终于有一天济南迎来一个银白世界，我专程来到英雄山，孩子般肆意奔跑，故意几次摔倒在地，让有雪的时光，留下我欢乐的影子，体味久违的感受。
⑨之后，我在济南度过了一个个冬季，也经历了无数下雪的日子，每一次都有不同的感觉，每场雪也都有不同的感动。然而与我，儿时家乡那一场场雪，却更加清晰起来，玉一般润泽，絮一般轻扬，覆盖着我的整个世界。
(选自《时代文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