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一:
在唐以前的古代文学中, 以忧患感为基调的作品是很多的。这些作品大致上可分为两大类:第一类所 体现的主要是对于自己及亲友的命运而引起的忧患感,如宋玉《九辩》。第二类则是内涵更为深广的忧世 之作,例如《诗经》 中的《载驰 ·正月》。这后一种倾向可以说是我国古代文学中最优秀的传统之一,其 代表人物是屈原。
屈原的作品,无一例外地蒙着一层浓重的忧患情调。关于《离骚》诚如司马迁所云,屈原“忧愁幽思 而作《离骚》。“离骚”者,犹离忧也”。关于《九章》,从首章《惜诵》“惜诵以致愍兮,发愤以抒情”, 到末章《悲回风》 “悲回风之摇蕙兮,心冤结而内伤” ,忧患之感与《离骚》完全相同。屈赋对读者的强 烈感染力主要来自它所蕴涵的忧患感,这种忧患感当然包含着诗人“信而见疑,忠而被谤”的痛苦,“美 人迟暮”的惆怅,但是更重要的则是诗人对于国家、人民的命运的危机感: “曾不知夏之为丘兮,孰两东 门之可芜” ,“宁溘死而流亡兮,恐祸殃之有再”。
那么,在屈原的时代,楚国是不是已经岌岌可危了呢?据史书记载,它当时还是一个“地方五千里, 带甲百万”的强国。在屈原生前,楚国虽然在与秦国的战争中几次失利,但并未濒于灭亡的危险。屈原作 品中那种仿佛大难已经迫于眉睫的气氛,与其说是反映了当时楚国的实际形势,倒不如说是反映了诗人心 中基于对现实的预感而产生的忧患意识,而这种预感和忧患意识正来源于诗人对于国家和人民的强烈的责 任感。
屈原曾经被楚怀王委以重任,但是他不久就受到一连串的诬陷、疏远、放逐。在那个辩士四处奔走、 朝秦暮楚的时代,屈原却情愿在“乃猿狄之所居”的流放地行吟泽畔,仍然以“虽九死其犹未悔”的坚毅 精神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时时刻刻把国家、人民的命运放在心上,仍然强烈地感到自己对于国家、人民的 责任: “岂余身之惮殃兮,恐皇舆之败绩! ”甚至当他要想以身殉国时,仍念念不忘国家的政治,并以古 代的贤臣作为自己的榜样: “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 ”
虽然屈原的忧世预言与历史的实际进程相符合的程度不一致,但是,他怀着对国家、人民的命运的巨 大关切,具有对于现实生活的深邃的洞察力, 因而能够极其敏锐地觉察到当时政治、社会中各种形式的隐 患。这种对于历史演变的深刻预感和忧患感是难以为常人所理解的,所以屈原的忠谏始终不被楚王采纳。 这样,他在当时就处于一种非常孤独的境地。屈原反复悲叹: “国无人莫我知兮”“举世皆浊我独清,众 人皆醉我独醒”。
这种深沉的孤独感主要是由于拳拳忠忱和侃侃说言不为朝廷所接受。只有对国家、人民的命运怀有强烈的责任感,对自己的事业、理想的正义性怀有强烈的自信心,才能产生足以抗拒这种孤独感的精神力量。
(摘编自程千帆莫砺锋《忧患感和责任感》)
材料二:
《离骚》全诗可分为三段:正文可分为前、后两个部分,“《乱》 曰”是全诗的尾声与总结。
从“帝高阳之苗裔兮”至“岂余心之可惩”为前半部分,是写“骚” ,写“忧” ,写诗人现实政治生 活中的斗争、矛盾、幽愤和痛苦。
在前半部分中,诗人抒写着“灵修浩荡”“皇舆败绩”“众女谣诼”“芳泽杂糅”的政治乱象,又强烈地感受到“草木零落”“美人迟暮”的人生忧愁。政治斗争的严重挫败,现实与理想的悬殊背离,给屈 原带来了无尽的痛苦和深巨的忧愤。他抑止不住满腔的愤懑,反复诉说着自己无比失望、孤独、幽怨、狐 疑的情绪,重重的忧郁、怨望、苦闷、彷徨,重重地压在心头。
前半部分的基本内容和感情基调,就是一个“骚”字,就是司马迁所说的“忧愁幽思” 。那么, 出路 在哪里?诗人将如何“离”开这无边的“忧”愁?于是,便进入了后半部的描写。
从“女嬃之婵媛兮”至“蜷局顾而不行”为后半部分。诗人紧承前半之“骚”之“忧”而写“离”, 写为“离”开忧愁、解脱痛苦“上下求索”的不懈奋斗,写为实现“美政”理想而“求帝”“求女”的幻 想经历。
当黑白颠倒、是非不分的现实世界“无路可走”之时,矢志不渝的诗人将他不屈的目光、深邃的思绪, 投向了幻想的天际。诗人不顾“女嬃”的劝说,否定明哲保身的逃避,而满怀虔诚的期冀,踏上上下求索 的征程。但是“求帝”“求女”的不遇,不仅宣告了实现“美政”理想的无望, 同时也宣告了“离骚”的 失败。欲“离骚”而“骚”难“离” ,忧患犹在,痛苦依然。
接下去,诗人又幻想着向灵氛、巫咸求助,灵氛、巫咸劝诗人去国远游,而诗人准备离去之时,远远 地望见了故国的大地,“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 , 自己根本无法离开生长于斯的旧乡故土!
一篇《离骚》之诗,本为“离骚”而设,却历尽千回百折,数经心力交瘁,仍然是“骚”而未“离”, “忧”而未“解” 。长达二千五百言的正文已经结束了,但此时的主人公,“骚”仍未“离” 。茫茫环宇, 何处是归程?
“《乱》 曰”部分总结全诗,点明主题: “吾将从彭咸之所居”是终极意义上的“离骚”,是全部忧 怨、痛苦的最高形式的解脱。
“《乱》曰”五句呼应诗题,点明了全诗“离骚”的基本线索:“已矣哉!国无人莫我知兮”是“骚”, “又何怀乎故都”是“离”; “既莫足与为美政兮”是“骚” ,“吾将从彭咸之所居”是“离”。
既不能去,又不能忍,这样就把矛盾推向高峰,“死”的问题便被尖锐地提出来了。《乱》的“吾将 从彭咸之所居” ,最终表明要追随殷代贤臣彭咸而投水而死。“吾将从彭咸之所居”是终极意义上的“离 骚” ,是全部忧怨、痛苦的最高形式的解脱。
(摘编自何新文彭安湘《离去现实忧患、解脱生命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