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的紫罗兰
(法)安德烈·莫洛亚
“谢妮,再待一会儿吧!”
“不能再耽搁了,已经快到四点了,今天是星期三……你知道,雷翁,我得给我的情人送紫罗兰去了。”
谢妮与雷翁·罗朗的客人们一一拥抱吻别,然后离去。
雷翁的客人克蕾尔·梅内特里耶问道:“给情人送紫罗兰,是怎么回事?"
雷翁说道:“那我就给你们讲讲星期三紫罗兰的由来吧。以现今的趣味而论,这故事恐怕感伤了点儿……”
1895年,谢妮刚得了音乐戏剧学院的头奖,马上就接到法兰西喜剧院的聘书。她在剧院里,很快争得头牌演员的地位。
一天晚上,谢妮博得满堂彩之后,回到后台。
这时进来一个茶房,递上一束紫罗兰,茶房说:“这是科技大学一个穿制服的学生放在那里的。”
又过了一个星期,星期三没有她的演出,但是星期四来演出时,她看到化妆室里有一束紫罗兰,花已经有点儿蔫了。
“请问,贝尔纳,我的紫罗兰,还是那个小伙子送的吗?”
“是的,小姐。他人非常和气,身材瘦削,脸颊凹陷,眼神中透露出疲惫。他留一撮棕色小胡子,戴单片眼镜,加上佩剑,模样有点儿怪。凭良心讲,他倒是一往情深的样子。那小伙子把紫罗兰递给我,说了声‘请送给谢妮·索比艾小姐’,脸一下涨红了。"
“为什么他总是星期三来?”
“难道你不知道?星期三,科大的学生才能出校。”
“要是我心软一点儿,就叫你让他到后台来,把紫罗兰亲手交给我。”
“小姐,那些戏迷,你只要表示出一点儿关切,他们就会缠住你不放!”
“你说得对,咱们来个不理不睬、无情无义。”
“小姐,这才入情入理呢!”
又过了几个星期,谢妮每星期三依然会收到一束廉价的紫罗兰。有位女伴对她说:“我见到了,你那位科大的学生。那天碰巧我在门房,看见他捧着花,腼腆地说‘请送给谢妮·索比艾小姐’。那孩子一脸聪明相,生怕此举落个笑柄。要知道,他一无所求,也没提出要见你,我要是你……”
“就见他?”
“是的。暑假就在眼前,你也要去巡演了,即使他缠人,也没多大风险。”
那天晚上,谢妮离开的时候吩咐茶房:“贝尔纳,下星期三,那位科大学生再送紫罗兰来,你就让他亲自送给我。”
又是一个星期三,谢妮坐在休息室里等,但是没有穿制服的学生出现,她等得焦躁不安。她在心里笑自己:6个月来,对这种含蓄的表示,她理都不理,而这份一向受冷落的礼品一旦中断,她竟会那么惆怅。
散场之后,她跑到茶房那里问:“贝尔纳,我那多情种子呢?你没打发他上来?”超然客公众号
“他今天没来。你这是第一次同意见他,而6个月来,他这是第一次在星期三缺席。”
到了下周的星期三,仍然是既没有科大学生的踪影,也没有紫罗兰的影子。
第二天,她就离开巴黎去巡演了。等她再回来,那个罗曼蒂克的科大学生已被她置之脑后了。
一年之后,她接到杰奈弗里埃上校的一封信,上校请求与他会面。谢妮请上校于星期六下午到她的住处来。他来的那天,穿着黑色便服。
“我之所以冒昧恳求与你会面,是出于做父亲的身份。你看我穿着黑衣服,是因为我儿子——安特烈·杰奈弗里埃中尉,两个月前死在马达加斯加了。我儿子,小姐,你并不认识,但是他认识你,钦佩你。这一切都是他去看《爱情与巧合的趣剧》这出戏开始的。回来后,他兴奋地直谈论你,赞不绝口”
“啊,天哪!就是他了?”谢妮喊出声来。
“半年里,每星期三给你送紫罗兰的科大学生,就是我的儿子安特烈。学校里的同学,也拿他的痴情打哈哈:‘你给她写封信吧!’”
“他为汁么不写信来呢?
写是写了,我都给你带来了。只是从没寄出,我们也是在他死后才找到的。这些信,你留着吧,它们是属于你的。我是出于对儿子的思念才这样做的。他对你的感情,没有任何失敬或轻佻的成分。我可以说,安特烈是无愧于他伟大的爱的。”
“但是,为什么他不提出见见我呢?我又为什么不设法去会会他呢?我真后悔,恨自己……"
“你也不要懊恼,小姐,当初谁也想不到。安特烈出了学校,自己提出要到马达加斯加去,也是固为你。他说过,他走远了,或许能逃避这种无望的痴恋。”
“这种忠诫,这种深情,这种隐衷,”谢妮说,“难道不是了不起的事吗?”
临了,上校起身告辞,谢妮握着他的双手说:“我想,我并没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然而,我觉得,对这位在感情上从未得到满足的逝者,我也有应尽的一份义务。上校,请告诉我,你儿子葬在什么地方。我向你发誓,在我有生之年,每个星期三一定到他坟前放上一束紫罗兰。”
“这就是为什么在她一生中,”雷翁归结道,“这位被人们认为怀疑人生、看破红尘,甚至可以说是玩世不恭的谢妮,会在每个星期三,丢下朋友、工作,独自跑到蒙巴那斯公墓,去祭奠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中尉。”
听罢,大家半晌无语,末了,贝特朗·斯密特说:对于高尚的人,世界上永远会有风流而格调高雅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