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一:
诗人屈原将楚地祷祝之辞的巫歌和《诗经》中“赋”的创作方法有机地融会在一起,加之他的激情,一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文言散文诗因此产生。以《离骚》《九歌》为代表的文言散文诗组成的《楚辞》已经流传了两千多年,模仿“骚体”的作品也层出不穷。在探讨《楚辞》的渊源时,大多以为是楚文化造就了这种特点鲜明的作品,这是毫无疑问的。或以为它也受到中原文化,主要是《诗经》的影响,这也是毫无疑问的。若《楚辞》仅仅停留在当地祝祷之辞和巫歌的基础上,就不成其为《楚辞》而只是当地祝祷之辞和巫歌了;若《楚辞》的写作仅停留在《诗经》的传统方法上,就仅仅是《诗经》之余绪了。故《楚辞》应该是楚文化与华夏文化融合的产物,是楚国当地祝祷之辞和巫歌与《诗经》有机结合的产物。
其实对于《楚辞》受《诗经》影响的见解,前哲先贤是有过精彩论述的。汉宣帝早就指出:“辞赋大者与古诗同义,……鸟兽草木多闻之观,贤于倡优博弈远矣。”“鸟兽草木多闻之观”数语,明显指出辞赋是继承《诗经》传统的。汉代最为流行的说法是“赋者,古诗之流也”。“大儒孙卿及楚臣屈原离谗忧国,皆作赋以风(讽),咸有恻隐古诗之义。”辞赋一体,汉人所说的赋往往包含《楚辞》。
南朝刘宋文学评论家刘勰则认为《楚辞》的产生是有多种渊源的,其中就有《诗经》的因素。《文心雕龙·辨骚》说过,“故论其典诰则如彼,语其夸诞则如此,固知《楚辞》者”。刘勰所谓的“论其典诰则如彼”,是指《楚辞》中有不少思想性和创作方法同于儒家经典的地方,所谓的“语其夸诞则如此”,是指《楚辞》中有不少“诡异之辞”“谲怪之谈”,属不同于儒家的地方,而接近于战国纵横家好夸大其词的文风。不管《楚辞》的是非标准是否同于儒家经典,刘勰认识到《楚辞》在思想性、创作方法、诗歌形式等方面,是部分地渊源于《诗经》的;而其诡谲、夸诞之文风,则是受了战国诸子的影响。像汉宣帝、班固、刘勰这样的前哲先贤仅下论断或举例,并未详尽地阐述《楚辞》受《诗经》影响的情况。
论及《楚辞》,我们可以看到其中确实具有丰富的华夏文化的因素,故需要了解楚文化逐步华夏化的进程。在楚文化的草创时期,即传说时代“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原始时期,基本处于以地方特点、民族特点为主的原始文化阶段。故楚国早期的统治者楚武王承认楚人是蛮夷,这一方面是基于楚国自身发展的需要,另一方面讲的却是历史事实。楚国的建立,奠定了以华夏文化为尚的基本走向。近年获得的以往从未知晓的《孔子诗论》,证实了《诗经》确实已经在楚国传播。春秋后期以后,楚国进一步开疆拓土,国土益发广袤,人口益发众多,民族融合日益加强,文化的趋同性日益明显。
(节选自王廷洽《〈楚辞>中所见<诗经>元素》)
材料二:
《楚辞》所出现的祭祀对象多数不具有《诗经》中神灵形象的那种崇高性,同时,它们身上的某些特征、属性,又是《诗经》祭祀诗中的神灵所缺少的。
《诗经》中出现的祭祀对象,基本是处于静止状态的,它们高高在上,或安处冥冥之中,接受和享用人们奉献的祭品。如果说他们还有活动,那也仅仅是降临神坛、醉饱辞返而已。《楚辞》中的祭祀对象则不同,除没有直接出场的至上神东皇太一外,其余诸多神灵或是上天入地,或是遨游九州,或是出行求偶,都处于运动之中,见不到端坐受享的静止之神。所以《诗经》祭祀诗中的神灵显得稳重但却缺少生气,而《楚辞》中出现的祭祀对象则给人以变动不居的感觉。
《诗经》中出现的祭祀对象是众多的,基本都是吉祥之神,见不到死者的幽灵。《楚辞》则不同,其中的祭祀对象除常见的天地山川之神外,还有冥神,即人死之后而转化成的鬼魂,《山鬼》《国殇》祭祀的都是阴鬼幽灵。正因为如此,《诗经》和《楚辞》与祭祀相关的作品,在美学风格上就又出现了另一个重要差异:如果说《诗经》祭祀诗中的神灵基本都是正剧的主角,是崇高的对象,那么《楚辞》中的祭祀对象还有悲剧的扮演者,有不幸的命运和它们伴随。
总之,《诗经》与《楚辞》两种文化文本在表现宗教神道观念时,在审美上存在着明显的差异性。《诗经》表现出的神道观念具有一种精英文化特质,而《楚辞》则呈现出一种俚俗文化气息;《诗经》所描写的神灵具有崇高性,标志着审美主体的理性成熟,《楚辞》所描写的神灵多有具象,表现出审美主体情感的真挚与酣畅;《楚辞》所表现的神道观念更注重情感的愉悦与失落,而《诗经》所表现的神道观更注重理性的深化与升华。深入分析《诗经》在表现神道观上与《楚辞》的审美异趣,可以理清两种文本所代表的文化的差异与特征,并可以进一步确认两种文化的存在历史状态及价值功能,亦可见出宗教文化对文学审美影响的清晰痕迹。
(节选自何长文《<诗经>与〈楚辞>的审美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