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一】
我家的后面有一个很大的园,相传叫作百草园。现在是早已并屋子一起卖给朱文公的子孙了,连那最末次的相见也已经隔了七八年,其中似乎确凿只有一些野草;但那时却是我的乐园。
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英树,紫红的桑椹;也不必说鸣蝉在树叶里长吟肥胖的黄蜂伏在菜花上,轻捷的叫天子(云雀)忽然从草间直窜向云霄里去了。单是周围的短短的泥墙根一带,就有无限趣味。油蛉在这里低唱,蟋蚌们在这里弹琴。翻开断砖来,有时会遇见蜈蚣还有斑蝥,倘若用手指按住它的脊梁,便会拍的一声,从后窍喷出一阵烟雾。何首乌藤和木莲藤缠络着,木莲有莲房一般的果实,何首乌有拥肿的根。有人说,何首乌根是有象人形的,吃了便可以成仙,我于是常常拔它起来,牵连不断地拔起来,也曾因此弄坏了泥墙,却从来没有见过有一块根象人样。如果不怕刺,还可以摘到覆盆子,象小珊瑚珠攒成的小球,又酸又甜,色味都比桑椹要好得远。
……
冬天的百草园比较的无味;雪一下,可就两样了。拍雪人(将自己的全形印在雪上)和塑雪罗汉需要人们鉴赏,这是荒园,人迹罕至,所以不相宜,只好来捕鸟。薄薄的雪,是不行的;总须积雪盖了地面一两天,乌雀们久已无处觅食的时候才好。扫开一块雪,露出地面,用一支短棒支起一面大的竹筛来,下面撒些秕谷,棒上系一条长绳,人远远地牵着,看鸟雀下来啄食,走到竹筛底下,时候,将绳子一拉,便罩住了,但所得的是麻雀居多,也有白颊的“张飞鸟”,性子很躁,养不过夜的。
……
不知道为什么家里的人要将我送进书塾里去了,而且还是全城中称为最严厉的书塾。也许是因提何首乌毁了泥墙罢,也许是因为将砖头抛到间壁的梁家去了罢,也许是因为站在石井栏上跳下为……都无从知道。总而言之 :我将不能常到百草园了。Ade,我的蟋蚌们!Ade,我的覆盆子们和木莲们!
(节选鲁迅《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
【文本二】
.北京的房顶铺的都是鱼鳞瓦,灰色,和故宫里的碧瓦琉璃,形成色彩鲜明的对比。虽不如百远璃那般炫目,那般高高在上,但满城沉沉的灰色,低矮着,沉默着,无语沧桑,力量沉稳,般压住了北京城,气魄如云雾天里翻涌的海浪一样。难怪贝聿铭先生那时来北京,特别愿意景山顶上看北京城这些灰色的鱼鳞瓦顶。
在我的童年,即上个世纪50年代,北京的天际线很低,基本上被这些起伏的鱼鳞瓦顶所勾勒因为那时候成片成片的四合院还在,而且占据了城市的空间,想贝聿铭先生看见这样的情景,一定会觉得这才是老北京,是世界上任何一座城市都没有的色彩和力量吧?
想想,真的很有意思,那时候,四合院平房没有如今楼房的阳台或露台,鱼鳞状的灰瓦顶,就是各家的阳台和露台,晒的萝卜干、茄子干或白薯干,都会扔在那上面;五月端午节,艾蒿和蒲剑要插在门上,也要扔到房顶,图个吉利;谁家刚生小孩子,老人讲究要用葱打小孩子的屁股,取葱的谐音,说是打打聪明,打完之后,还要把葱扔到房顶,这到底是什么讲究,我就弄不明白了。
对于我们许多孩子而言,鱼鳞瓦的房顶,就是我们的乐园。老北京有句俗话,叫做“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说的就是那时我们这样的小孩子,淘得要命,动不动就爬到房顶上揭瓦玩,这是那时司空见惯的儿童游戏。我相信,老北京的小孩子,没有一个没干过上房揭瓦这样调皮的事。
那时,我刚上小学,开始跟着大哥哥大姐姐们一起上房揭瓦。我们住的四合院的东跨院,有一个公共厕所,厕所的后山墙不高,我们就从那里爬上房顶,弓着腰,猫似的在房顶上四处乱窜,故意踩得瓦噼啪直响,常常会有邻居大妈大婶从屋里跑出来,指着房顶大骂:“哪个小兔崽子,把房踩漏了,留神我拿鞋底子抽你!”她们骂我们的时候,我们早都踩着鱼鳞瓦跑远,跳到另一座房顶上了。
(节选肖复兴《鱼鳞瓦》)
【文本三】钱理群先生曾指出鲁迅有意设置“无知者”视点来写小说。这里的“无知者”视点即指“儿童视角”。的确,鲁迅的不少作品都开创性地运用了儿童视角。如鲁迅的第1篇作品《怀旧》(文言小说)用的就是儿童视角。在小说集《呐喊》中,《孔乙己》《故乡》《社戏》都设置了儿童叙事者,而在他的回忆性散文集《朝花夕拾》中,更有许多篇幅以童年的“我”来叙述故事。
儿童视角大致可分为回溯性叙事中的儿童视角和假定性叙事中的儿童视角及准儿童视角。所谓回溯性叙事中的儿童视角是指成!作者依据童年回忆来结构视角,作品内容主要来自于儿时的记忆童年的回忆,其中的儿童形象即第0人称经验自我,如鲁迅的《故乡》《社戏》等;如果作者在文本假定:个孩童作为戏剧化角色,而其中的情节来源与作者的童年经历无关,即形成假定性叙事中的儿童视角,如《孔乙己》等。还有0些作者选择!些有儿童气质的弱者或傻子、疯子的视角作为叙事的用度,他们在文本叙述形态上与儿童视角有着基本相同的功能,我们暂且称之为准儿童视角。不论剑溯性叙事中的儿童视角还是假定性叙事中的儿童视角以及准儿童视角,鲁迅在创作中都进行了开创性的尝试,并由此带来了独特的文本效果。
(节选《论鲁迅作品中的儿童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