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无悔
口述者/黄旭华院士
①在一穷二白的基础上，我们国家开始自行研制核潜艇。苏联部长会议主席赫鲁晓夫傲慢地拒绝了中国政府提出的技术支援的要求。后来在他的回忆录里有这样一句话：中国要研制核潜艇，简直是异想天开。
②我从小的志愿是学医。小学毕业时，正好“七七事变”爆发了，哪知道日本鬼子轰炸更是频繁。一股非常屈辱的怒火在我身上燃烧起来，正是因为中国太弱了，弱国就要受人家的欺凌和宰割。
③怎么办？不学医了，再三权衡之下，进了上海交大造船系学习。
④1958年，国防科委刚刚组建，首批29个人，挑起了我国核潜艇的开拓任务。我有幸成为其中一员。
⑤那时面临的困难是我们缺乏专业知识，没有任何可以参考的技术资料。怎么办？我们决定从调查研究入手。在浩瀚无边的报刊杂志里，去寻找世界保密控制很严的核潜艇资料，如大海捞针。这时我们正好弄来了两个美国华盛顿号导弹核潜艇的玩具模型，多次拆解后大大地增强了我们的信心。
⑥那时手上只有算盘和计算尺，为了计算的结果准确可信，只好分两组同时进行，结果不一样怎么办？从头再来，一直算到两个组的最后结论一样。
⑦为了严格控制船的重量、重心，“土办法” 就是在船台的入口处放了一个磅秤，凡是拿进船台的，一过秤，登记在案。凡拿出船台的，也都一一登记。几年来，天天这样，我们称之为“斤斤计较”。
⑧新型号的潜水艇在研制最后阶段，交付海军使用之前，都必须进行极限深度的深潜试验。深潜试验，一个风险性很大，考验性很大的试验。任何一点闪失，都可能会造成艇废人亡。
⑨1963年，美国的王牌核潜艇“长尾鲨号”在深潜试验时，不到两百米就沉没海底了，160 个官兵无一生还。乘试人员担心像美国一样一去不复返，思想波动较大，个别人给家里写了信，说我们要出去执行任务，万一回不来，像这样那样未了的事情，请家里代为料理。其实，就是遗书。我说我跟你们一道下去！我是总师，不仅仅要为这条艇负责，更重要的是要为艇上170个乘试人员的生命安全负责。
⑩我们成功了！突然间全船骚动起来，跳跃啊，握手啊，拥抱啊，有些同志都哭了，大家神情非常激动。我拿起笔写了几个字，叫作“花甲痴翁，志探龙宫。惊涛骇浪，乐在其中。”
⑪我的父母多次写信问我在北京哪一个单位？到北京去干什么工作？我一直闭口不答。慢慢地，同他们的关系也淡化了。
⑫1987年，一篇题为《赫赫而无名的人生》的长篇报告文学，比较详细地介绍了中国核潜艇总设计师的人生经历。我把这份报告文学寄给我的母亲。她一看，里面所讲的黄总设计师，就是三十年没有回过老家，而被弟妹们误解为不要家，忘记了养育他的父母，不孝的三儿子。
⑬听妹妹讲，母亲一而再、再而三地阅读这篇文章，满脸泪水，自豪不已。她把所有的家人召集过来，只说了一句话，“三哥的事情，大家要理解，要谅解。”知儿莫若母，母亲这句话传到我的耳朵，我哭了。
⑭有人问我忠孝不能双全，你是怎么样理解的？我说对国家的忠，就是对父母最大的孝。
⑮我们核潜艇阵线广大员工，呕心沥血、淡薄名利、隐姓埋名，奉献了一生最宝贵的年华，还奉献了终生。
⑯如果你们要问他们这一生有何感想，他们会自豪地说；这一生没有虚度。再问他们对此生有何评述，那他们会说：自己是中华民族的儿女，此生属于祖国，此生属于事业，此生属于核潜艇，此生无怨无悔！
(央视网2016的10月27日《开讲了》，有删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