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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非山

侯建臣

南面没有山。以前有。

若干年前,我是冒着“枪林弹雨”爬上南山的,我的头上一个拳头大的包是当时付出的代价。我们是在玩占山为王的游戏。我们当时叫的那“山”,其实就是一个墩台。我们来往奔跑于各个墩台之间,没有疲累,只有一次次向下的飞奔与向上的冲突。

有一年,推土机“突突突突”喊着口号,头上的高简子冒着灰蓝灰蓝的烟,身子一挺一挺,把那墩台慢慢地推掉了。那时正是傍晚,我们几个“英雄”的身影站在夕阳的余光里,任鼻涕流过嘴巴,任风把头上的帽子吹到河里,只默默地看着我们的“山头”,我们当时的疼痛就是马上就要失去童年的时光。仿佛童年,就在那一年戛然而止。

我跟娘说,娘,我要在这里盖个房子,然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我指了指老房子前边的一块空地,还画了个圈。娘听不懂我说的那句诗,但娘知道南山。娘说,哪儿有南山?我说,那儿不是?娘说,那不是!娘说,那是草。

正是秋天,杂草疯长在村子前边的平滩上。这几年村子里的人不怎么养羊了,马也没了,牛也没了。没有了马、牛、羊和毛驴,河滩上的那些草们就像是没有了大人管的孩子,疯了一般。

乡村的好多事物,是慢慢地慢慢地消失的。

那里,确实没有南山。以前有条河,河里一年四季有水,水里有被冲刷得干干净净的石头,鱼或者蝌蚪在石头间游来游去。后来,水没了,石头没了。鱼和蝌蚪游进记忆里了,记忆也断了。河,变成了滩,滩,长上了杂草。滩的南边,是树。从远处移植过来的松树,成了这里的长住客,铁丝网把它们圈起来,像是怕它们跑出来。松树圈着一条高速路,一辆辆飞奔而过的汽车,带着声音过来,又把声音带走。

而那挂在西屋顶上的夕阳,从来没有感觉到周围一切像现在这样匆忙,它们好久没有再看到“北场芸藿罢,东皋刈黍归。相逢秋月满,更值夜萤飞”的潇洒自得,也再没有见到过“斜阳照墟落,穷巷牛羊归。野老念牧童,倚杖候荆扉。雉雊麦苗秀,蚕眠桑叶稀。田夫荷锄立,相见语依依”的闲逸安然,更见不到“清浅白石滩,绿蒲向堪把。家住水东西,浣纱明月下”的自然清幽。

月亮,是匆忙而来,又匆忙而去的。太阳是匆忙而来,又匆忙而去的。在一闪而过的车辆面前,它们似乎也面带了羞愧之色。

老房子一年一年更加老了。看着高速路上的车辆,再回过头来看老房子,便觉得老房子是静着的。那房檐下的尘土、椽沿下的斑痕、泥坯里的霉点都是静着的,它们静着,散在它们周围的时间也是静着的了。

前几年就跟爹说过,挪个地方吧。爹摇了摇头,爹说,这里是静的,一个人只有活在静里才安心。可是房子似要塌了,逼仄简陋得让人哂笑。但爹不管这些,爹看着墙上随便一个斑点都能想到过去的点滴。爹是活在所有的过去里了。爹走了几年后,我和大哥也接近退休年龄了,就又动了挪一挪的念头,且那陶公“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声音时时在梦里出现,便就有了归园田居的想法。

娘说,这房子多好,住着舒服!娘说,那得花多少钱!娘说,你们以后会回来住?说是说,娘却也不是硬去阻止的,一辈子,娘已经习惯了依从别人。娘也说,住在这里房子是破的,院墙是破的,可却总是安心的,到了别处怕是就不习惯了。终究是,娘同意了。

人的心里总是藏着一座南山的。

五柳先生也许只是在门前的东篱之下站了一会儿,或者他弯腰采了一把菊花,抬起头来,看了看南面。南面或许有山,或许没有。但五柳先生是期望那里有山的,有山的地方是幽静的,山似乎总能把嘈杂之音挡在外边,也总能让一方天地变得净而安静。归隐回乡的人,能够一出门就看到一座山,那心也便净而安静了。

我想象着那座南山。

它其实不高,就是一个土包的高度,就是一棵杨树的高度,或者只是一间房子的高度。但那是南山,一见到它便变得“悠然”。

我想象着我会在东边筑起篱笆,是用小老杨的枝干围起来的,在篱笆之下,种一些菊花,万寿菊、金光菊,什么菊花都行。我还会养一群鸭子或者鸡,最好是鸡,母鸡最好是芦花鸡,风一吹它们身上芦花一样的羽毛飘来飘去;当然最好再养几头猪,把它们放到那河滩之上,让它们晃着短小的尾巴悠闲地哼出独特的小调。

这样的时候,我拉着娘的手,像一对恋人,我们走在尘世之外的静里,让时光在这静里一点一点地走远。

我们偶尔抬起头来,能看到那座“南山”,那座“南山”也看着我们,我们的眼神都是熟悉很久的眼神,我们都是在对方的心里住了许久的那一个或者那一些。

(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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