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一:
《红楼梦》在古典长篇小说中确已成为“绝唱”,这是毋庸争议的。《红楼梦》表达思想的方式是塑造典型形象,使用的语言是生活语言。作者只用寥寥数笔就勾勒出人物形象,并且语言具有鲜明个性特点。除此之外,叙事特点也非常突出。
人物视角叙事是古代小说常用的叙事观点,《红楼梦》可以从每个章节的不同人物视角来读,对同一件事也可以从不同人眼中写出。黛玉进贾府,是贵族少女兼伶仃孤女角度;刘姥姥进大观园是穷人兼世故老妪角度;查抄大观园是从权力顶峰跌落的王熙凤角度。这是作者熟谙人物视角叙事的结果。曹雪芹善于使用人物视角叙事,喜欢变换视角,但目标始终围绕着贾宝玉和贾府盛衰。《红楼梦》人物视角叙事既考究且华丽,站在叙事视角的人物一定有特别深刻的叙事角度,他(她)和所叙之事或人又肯定有重要联系。
在《红楼梦》前三回中得到详尽外貌描写的依次是熙凤、宝玉、黛玉。熙凤和宝玉都映现在黛玉眼中,黛玉到了荣国府,王熙凤说:“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我今儿才算见了!”她夸黛玉长得好,主要为逗老祖宗开心,所以还有下边的话:“这通身的气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是个嫡亲的孙女。”至于黛玉标致到什么程度?费雪芹却故意不写,他要将黛玉的外貌放到最应该观察的人眼中写,绛珠仙草只能在神瑛侍者面前显露绝世风姿。林黛玉“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情目”必须从贾宝玉眼中看出,且要接着说:“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从林黛玉眼中,贾宝玉“面若中秋之月,色若春晓之花”的外貌得到了详尽展示,他的通灵玉却绝对不能从林黛玉眼中叙出,所以当袭人要拿通灵玉给黛玉看时,被婉拒。贾宝玉的通灵玉只能从最终兑现了“金玉良缘”的薛宝钗眼中叙出。每个情节都有一个主要的人物叙事视角,一丝不苟又一丝不乱。多种叙事视角的综合运用和自如转换,也是《红楼梦》取得前所未有叙事成就的主要原因。
(摘编自马瑞芳《红楼故事及文本写作》)
材料二:
《红楼梦》的主题历来众说纷坛,正如鲁迅所言,经学家见《易》,道学家见淫,才子见缠绵,革命家见排满……持自传说、索引说、阶级斗争说者亦众,此现象实属正常。有些文学作品就像饺子,就为了中间那口馅儿;有些文学作品就像点缀在西瓜里的那些子儿,人间百态尽在其中。其实开篇作者就借空空道人说出,即“大旨谈情”。《红楼梦》可称为“言情小说”,但与现代意义的“言情小说”不同。我们可以从“情”字来赏析《红楼梦》的主题思想:
第一层境界,是将“情”理解为爱情之情,认为《红楼梦》单纯是一部写宝黛爱情的书。若如此看待《红楼梦》,可谓未窥门径,杠费曹公十年辛苦。
第二层境界,认为《红楼梦》是为闺阁立传、女儿正名。刘鹗《老残游记》言:雪芹之大痛深悲,乃是为“千红”一哭,为“万艳”同悲。宝玉在女子面前自卑、自轻、自我否定、自我牺牲。与金钏儿一起,他烫了手,反急问金钏儿烫着没有。龄官画蔷,天降大雨,他只顾提醒龄官“快避雨去罢”,却不在意自己也在雨中……
第三层境界,借写宝玉对女子的珍重体贴,探究人与人应该如何相处。体贴,以已之心体人之心,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也是“仁”的内核。当时“仁”道日渐僵化,而作为躯壳的“礼”反据要津,《红楼梦》中亦有暗讽,贾敬死后,贾珍、贾蓉“直哭到天亮喉咙都哑了方住”,回府后便寻欢作乐。而宝玉的形象是对“仁”“礼”平衡的一次拨乱反正。有人说《红楼梦》的内核是对封建道德的反抗,宝玉就是代表。实则大谬,宝玉蔑视的是虚伪,是虚礼,而非道德。他领会到了仁道精髓,即体贴,是真道德的践行者。
第四层境界,《红楼梦》不仅是仁爱之书,更是充满无限情怀的天真之书、博爱之书。“仁”道建立在人与人的关系之上,推己及人,即可得仁。宝玉对一切美好、纯净的事物都充满关爱,第三十五回说宝玉“看见燕子,就和燕子说话;河里看见了鱼,就和鱼说话;见了星星月亮,不是长吁短叹,就是咕咕哝哝……”宝玉之“多情而善感”毫无矫揉之态,发乎真心,他有仁心,坚持、热爱、有信仰;他有诗心,天真、浪漫、充满想象。二者结合,便是宝玉这个“混世魔王”的真实面貌,而这或许也是《红楼梦》一书“大旨谈情”之“情”的真实面貌。
(摘编自王学良《如何赏析作为“言情小说”的<红楼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