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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袍先生 

 陈忠实 

 我爷爷徐敬儒,是清帝的最末一茬秀才,因为科举制度的废止而不能中举高升,爷爷只好穿上蓝袍在杨徐村坐馆执教,教的是他的“四书五经”。我爷爷把门楼上那副“耕读传家”的题匾挖掉了,换上一副“读耕传家”的题匾,把“耕”和“读”的位置做了调换。爷爷瞑目前,选定我父亲做他的接班人,父亲穿上了爷爷留下的蓝袍去私塾坐馆执教。在我刚满十六岁时,父亲选定我作他的替身去坐馆执教。 

 过罢正月十五,私塾又开学了。我穿上蓝布长袍,第一次去坐馆,心里怎么也稳实不下来。我抬起头,像父亲那样,既不仰高,也不低垂,两目平视,梗着脖根,决不左顾右盼,努力做到不紧不慢,朝前走过去。 

 “行娃……唔……徐先生……”杨五叔笑容可掬地和我打招呼,“你坐馆去呀?” 

 “噢!对。”我立即站住,对他热诚的问话表示诚意的回答,站下以后,却又不知再该说什么了。我立即意识到,不该停下脚步,应该像父亲那样,对任何人的纯粹出于礼节性的见面问候之词,只需点一下头,照直走过去,才是最得体的办法……我立即转身走了。 

 走进学堂的黑漆大门了,学生们已经把教室打扫得干干净净。除了新添的几个启蒙生,教室里坐着的全是那些春节以前和我同窗的本村的熟人、同伴、同学,我今天看见他们,心里却怯了。 

 我走向那张四方教桌,偏不注意那几个扮着怪相的脸。我在父亲坐过的那把直背黑漆木椅上坐下来,腰似乎自然地挺直了,父亲就是这样挺着身坐。 

 我在父亲用过的石砚台上滴上水,三只指头捏着墨锭,缓缓地研磨。磨墨也该像个先生磨墨的姿势,不能像下边那些学生乱磨,最好的姿势当然只有父亲磨墨的姿势了。 

 我转过头写字,刚写下两字,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蓝袍先生——” 

 我的脑子里轰然一声爆响,耳朵里传来学堂里恣意放肆的哄笑的声浪。我转过头,看见一张傻乎乎愣笑着的脸,这是村子里一个半傻的大孩子。这个傻瓜蛋儿,打破他的脑袋,也不会给我起下这样一个雅号的,我立即追问:“谁叫你这么称呼我?” 

 教室里的笑声戛然而止,静默中潜伏着许多期待。 

 “他……他不叫我说他的名字。”傻子说。 

 “你说——他是谁?”我冷眼追问。 

 “我不敢说——他打我!”傻瓜怕了。 

 “我先打你!看你说不说!”我说。 

 我从桌上摸过板子,那块被父亲的手攥得把柄溜光的柳木板子,攥到我的手里了,心里微微忐忑了一下,我就毫不退让地说:“伸出手来!” 

 傻子脸色立时大变,眼里掠过惊恐的阴影,把双手藏到背后去了。 

 我从他的背后拉过一只左手,抽了一板子,傻子当下就弯下腰去,用右手护住左手嚎啕起来:“马娃子,×你妈!你教我把人家叫‘蓝袍先生’,让我挨打…… 呜呜呜呜呜……” 

 我立即站起,一下子瞅住杨马娃,这个暗中专门出鬼点子捣乱的“坏头头”。不压住这个杨马娃,我日后就难得在这张椅子上坐安稳。我命令:“杨马娃,到前头来!” 

 杨马娃虎不失威,晃一下脑袋,走到前头来了。他应付差事似地朝我草草鞠了一躬,就站住了。 

 “是你给他教唆的吗?”我斥问。 

 “没有。”他平静地回答,早有准备。 

 “就是你!”傻子瞪着眼,“你说……” 

 “谁能作证呢?”杨马娃不慌不急。 

 “……”傻子急迫地瞪着眼。 

 “不要作证的人!”我早已不能忍耐这种恶作剧还在继续往下演,“伸出手— —” 

 杨马娃伸出手来。他的眼里滑过一缕冤枉的莫可奈何的神色,既不看我,也不看任何人,漫不经心地瞅着对面的墙壁。 

 我抽一下板子,那只手往下闪了一下,又自动闪上来,没有躲避,也听不到挨打者的呻唤。我又抽下一板子,那只手依然照直伸着,我有点气,本想经过教训他解气,想不到越打越气了。教室里很静,听不到一丝声响。我感到了两方的对峙在继续,我不能有丝毫的动摇,不然就会被压倒,难得起来。我也不吭气,谁也不看,只看着那只要击中的手。我记得父亲打板子的时候就是这样,从来不看被打者的脸,更不听他们的呻唤和求饶,只是打够要打的数字。我抽下五板子了…… 

 傻子突然跪倒在地,抱住我的板子,哭喊说:“先……先先先生!马娃叫我叫你‘蓝袍先生’,我说你要打手的,他说不会,你和俺俩都是在一块念下书的,不会打手的。他就叫我跟你耍玩,叫‘蓝袍先生’……我往后再不……” 

 我似乎觉得胳膊有点沉,抬不起来了,再一想,如果马娃一直不开口,我能一直打下去吗?倒是借傻瓜求情的机会,正好下台,不失威风也不失体面。 

 傻瓜先爬起来,深深地鞠了一躬,跑下去了,杨马娃则不慌不忙,文质彬彬地鞠了躬,慢慢走回到座位上去了。 

 我重新坐好,提起毛笔,题写那张未写完的影格儿,手却在抖。我第一次执板打人,心里却没有享受打人的畅快,反倒添加了一缕说不清的滋味…… 

 就这样,我穿着蓝袍,像爷爷,像父亲,做起了先生……人说,我活脱就是二十年前我爸的原样儿!连脾气也跟我爸一模一样了。 

 杨徐村解放了,人民政府废止了我的课程,让我到城南的师范学校去进修。我来到了师范学校,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我脱掉蓝袍,穿上了“列宁装”,无论如何,我感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轻松,我像卸下了钢铸铁浇的铠甲,顿时感到浑身舒展了。我挺直了脊背,向前走去…… 

 (选自《蓝袍先生》,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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