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雨
安 谅
我不习惯带伞,嫌烦,嫌多余,所以小时候上学,淋雨就成为常规的节目,时时上演。衣衫湿透,犹如落汤鸡一般,时常引发感冒,大人叱责,同学嘲笑,自己依然我行我素。工作之后,也不带伞。因为我早上基本不听天气预报,对天气变化似乎相当迟钝。对雨季来与不来,也并不在乎,你要来就来吧,我以不变应万变,这雨砸在头上也不会砸出窟窿来,也就更加淡然视之。何况在雨中尽情地嬉戏,也是充满乐趣的。还写过几首南方雨季的诗,把故乡的雨说得温柔缠绵,把淋雨也作为一大享受。
后来也开始躲闪雨水了。还是青春期时就发现前额的头发日渐稀少,就怀疑自己太不把头发乃至自己当一回事了,这雨也许是掉发的一大缘由。何况,报刊连篇累牍地介绍,这工业城市的雨,并不澄澈洁净,有的还含有某种对人体有害的物质。最极端的例子,就是酸雨了。这雨倾盆而下,断不会有人在雨中漫步,胜似闲庭信步了。
南方的雨,上海的雨,也真够绵密的。梅雨季节,身子老是有湿漉漉的感觉,雨伞也遮挡不住细雨纷扬。有一阵子是骑自行车上班的,那雨披裹在身上,像被包粽子似的,那雨帽还禁不住风的挑拨,时不时地掀开以示罢工了,感觉很是不爽。但还是想抵挡这雨的侵扰,头发凌乱了,衣服湿透了,脸上也是水迹斑斑,这模样还是有损自己形象的。后来有车了,避开了不少风雨。当然,很多时候,还是有点厌烦这突如其来,频频造访的雨。模糊了视线,泥泞了道路,冷不丁打湿了衣履,还裹挟了一阵凉意。雨,终是太多了,也迷蒙了天空,曾有过的诗意,也逐渐淡去。
到了大西北,到了南疆,并且工作生活了几年之后,领略了这里的干燥缺雨,忽然就生发了另一种感受。
一年四季,几乎见不到一场豪雨。上海一天的雨水就几乎是南疆一年的降雨量了!也见识过雨滴。那是在公路上疾驰。还没听到什么动静,就听当地司机说,看,下雨了!在他的指点下,才发现车窗挡风玻璃上散落着几滴雨珠,混浊黏稠。紧接着,又看见几滴弱弱地飘打在窗玻璃上,怯怯的,像一只只懦弱的小昆虫。后来也看见过雨势稍微强盛些的,密密匝匝地从天而降,但很是短暂,飘落的雨,沉没在虚土里,若有若无,显得孱弱而又委顿。
2011年4月29日,我在喀什的泽普县城,忽然尘沙漫卷,当空旋舞,渐渐地天地昏黄起来,那画面的底色像是泛黄的老照片,街上人车稀落,只能裹着面纱戴着口罩出行。不出几分钟,身上落满粉尘。临近塔克拉玛干大沙漠,沙尘肆虐从来都是平常事。令人稀奇的是,一场阵雨紧随而来,大地响起了啪嗒啪嗒的声响,清脆悦耳,像是谁在弹奏一支什么玄秘的乐曲。那雨滴,比鹌鹑蛋大,打在地上,也像一颗颗鹌鹑蛋迸裂,混浊的液体花瓣一样绽放。这雨水在我眼里就像是英雄捐躯,用生命裹挟了尘土,使这天空复原了清纯。
那天南疆的日志,沙尘暴昏黄了纸页。像一只巨大的茧,密封了整个世界。雨,那轻灵的雨,在深夜也突然来临。以她透明的身躯,舍生取义。裹挟着猖狂的尘土,坠落,毫不犹豫。翌日,一个阳光的日子。破茧而出,仿佛凤凰涅槃。我想追寻这一场雨,但她已幻化成一种传奇。
这是一场壮观绚丽的雨,但实属罕见,雨本身就是稀罕客,豪雨也更难得。即便有一种磅礴气势,人置身其间,也是不堪忍受的。
于是我十分想念家乡的雨了。
南方的家乡的雨,春天,多半是淅淅沥沥的。飘洒在身上,有春天回归、大地回暖的感觉,舔一舔,也有些微甜润。而夏天,雨经常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晶亮清澈,对炎热一阵鞭打,酷暑多少退却了几分。那种凉爽清冽是难以忘怀的。
一夜,故乡的雨淋湿了我的梦,也添加了我的相思。星夜和星辰都被雨水洗白洗亮了。
但白天我能有一种期冀吗?是的,想在喀什,淋一场家乡的骤雨,这一次我不会撒腿就跑。让暴雨从头浇下,浇出我欲望的轮廓,瞬间释放一个游子的鲜亮。南方的雨季里,有来自天朝的诏书,要让戈壁变成一片雨巷。那飘渺中,还会走出一株株的丁香。就让我自告奋勇,作一回喀什的舞者。在雨中湿漉漉地飞翔。
后来终于有机会回家乡,一出机场就被湿润紧紧相拥了。深秋的雨,也在与树叶相嬉戏着飘落,抚摸着我的脸庞,扑打在我的衣裳。虽有一种萧瑟之意,但我仍感觉心旷神怡,温馨氤氲。
我迎了上去。没有打伞,自然也不用雨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