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炉
赵明宇
①在元城吴家庄，咒骂某个人尽做坏事儿，就说这个人在娘胎里没有发育好，回回炉吧。
②一个大活人，不是铁，也不是铜，咋能回炉？吴家庄的人说话很幽默，有形象感，喜欢这么比喻，好像是恨铁不成钢。
③老桑婆虽是东北女人，却是吴家庄的收生婆。咋嫁到吴家庄来的？没人说得清，只知道她佝偻着身子，时不时抽几口，吞云吐雾地轻轻咳嗽。在吴家庄，就因都是她接生的。
④老桑婆长得面色白净，接生干净利落，有一手绝活。经常半夜里有人来请，一边穿衣下床，摸黑出门。来到产妇家里，别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却不慌不忙，轻车熟路地忙活着，给剪刀消毒，婴儿“哇”的一声哭，她喊一声闺女或者小子，然后剪断脐带，抻开小褥子，放在炕头上。做完这一切，大功告成，在产妇家人的感谢声中端坐下来。老桑婆喘息片刻，抽一袋烟，然后喝主家端来的一碗红糖水，吃两个煮鸡蛋，再嘱咐产妇一些坐月子的注意事项，提着大烟枪起身告辞。
⑤遇到难产，她依然不慌不忙，绾绾衣袖子，没有呼吸，或者不会哭叫，让婴儿头朝下，轻轻拍打婴儿的脊背；还是没动静，她说声这孩子，取过大烟枪，抽一口烟，婴儿就会哇地哭出声来。这时候，再看老桑婆，额头爬满了汗水。
⑥有一次，在村头遇到一个流浪女人，挺着大肚子要生了，女人生孩子是不能去别人家里的，老桑婆却说这可是两条人命呢。
⑦这几年，出生的婴儿要办理出生证明，只好去医院了。再找老桑婆，笑眯眯地说，老了老了，去医院吧，卫生，也安全。
⑧老桑婆90岁了，没有儿女，寡居多年，还能拿着大烟枪在街上晃悠。逢年过节，在外地工作的村里人回家来，笑得脸蛋像一朵菊花。有的送她香烟，她挥一下大烟枪说，娘喜欢这一口，劲儿大，够味儿。
⑨她接生的孩子，有的在城里做了老板，也有的上大学，请她到城里享福。她不去，说你们有钱，你们都是同一双手接生的呢。
⑩村长大顺也是老桑婆接生的。大顺像亲儿子一样惦记着老桑婆，经常给她送些花花绿绿的礼品。村里扶贫，给办低保，开车送医院，尽心伺候。
⑪可村里人骂大顺，说村西林场被他卖光了，说修路工程款被他贪污了。
⑫老桑婆拍开了大顺的门。儿啊，都在一个村子里住着，祖祖辈辈的，咱不能让人戳脊梁骨。
⑬大顺说，娘，村里的事儿，你不懂。
⑭老桑婆把大烟枪含在嘴里，一阵激烈的咳嗽，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了。
⑮秋天，玉米成熟的时候，大顺被带走了。
⑯快过年了，落了一场雪。老桑婆让几个小伙子搀扶着，起个大早，颠簸了三个小时，去监狱看望大顺。
⑰隔着玻璃，对着话筒，老桑婆一字一板地说，我的儿，我专程来看你，你的事儿，是我举报的。
⑱玻璃那面，大顺望着老桑婆，怔住了。
⑲儿啊，我这是让你回回炉，是救你，你如果越陷越深，可就谁也救不了你了。你是我把你接到这个世界上来的。这次，36个月。好好改造，你出狱的时候，我还来接你。
⑳娘！大顺泪流满面。
（选自《当代小小说》，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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