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角的等待
①一只黑白花纹的老猫，静静地卧在巷子拐角的青砖地上。它的腹部饱满如弓，一副临近生产的样子。午间暖阳下，它微闭着双眼，没有任何欲念，呼吸自然匀称，满足地嗅着墙根处飘来泥土的气息和缝隙里苔藓的清香味。就这样，它放松四肢，身体贴近地面，等待生命的奇迹。
②老猫身边坐着一个戴眼镜的老人。他个子很高，面前一张竹条床板上摆满各种古旧书籍，走近可闻及日照下的淡淡尘土气味。它们的脸貌面色已苍老枯萎，甚至有了残疾。可是，它们很安静、淡定，如一个个修行者，心安即归处。
③老人不看书，他只照看这些书。他希望自己能改变这些旧书的命运。这些老书，像他一样，年轻过，风光过，被人宠过，爱过。一度，它们被人没日没夜地翻阅，那情景像夏天的一场雨，下得淋漓尽致，雨水哗哗地渗透进大地。时间太强势了，会带走所有，它们存留于世，已属幸运，是老人接收了它们。十几年前，他走街串巷专门收废品。他骨子里是个爱书的人，看到一些有意义的书和杂志便不舍得卖掉。于是，他把一捆捆、一本本的书存放进家里。年老了，走不动了，就在家门口摆放出来，一本本地整理，擦拭，像给孩子们沐浴整衣，希望它们依然对别人有用，并把它们领走。
④十年前，我第一次路过这个拐角。遇见这些旧书，十分惊喜。我买了一本《冰心论创作》，是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的中国现代作家论创作丛书，询问价钱，他说随便给点就行，看书上定价是0.83元，书不算旧，我就给了他一元钱。如果是现在，在网上购二手书，已远远高于这个价钱。老人让买书人随意给钱，他不是在卖书，而是为书找到归宿，他在舍予别人精神食粮的同时，使自己更多地得到无穷的快乐。他的等待是无法用价值来衡量的，和一只待产的猫一样，满怀希望，等待新的生命呱呱落地。老人知道，一本旧书，无人问津，如同苍老的人作古西去，而被爱它的人遇见，它就复活了，活在读书人的心里。
⑤此刻，我站在熟悉的老巷子里，一伸手，就好像抓住了这个世界，真实而又温暖。狭窄的小巷内，行人来来往往。一只流浪狗慢悠悠地走过来，趴在书摊前，摇着尾巴。老人乐呵呵地和它打着招呼，起身进屋，端出一个装有碎肉骨头的盆子，放到它面前，摸了摸它的脑袋，轻声说：“晓得你一到这个点会来的，留着等你来吃呢。”说完，他笑了，笑得那样满足。
⑥“万物静观皆自得。”这样的画面，是自然界最温情的画面。干净，祥和。老人在有限的人生里，不贪欲，忘我地等待别人的需求，善待生命中遇见的一切，从中得到无限的乐趣。
⑦看到书摊上多了些少儿读物，便伸手翻看。老人告诉我，这些都是他的考上大学的外孙丢弃的书籍，想当废品卖掉。他看到后，觉得留着有用，可以送给需要的孩子。他说，已经送掉部分了。我想起家里也有女儿小时候订阅的《故事大王》，与其把它们装在箱子里不见天日，不如放在这里，让遇见它们的人取走。于是，和老人约定，改日把书拿来。
⑧这时，老猫伸了个懒腰，扬着头，在地上打了个滚，站起沉重的身子，睁开眼，看向我们，“喵喵”叫了两声，好像在嘀咕：“我还没睡醒呢。”它慵懒的神态，带给人一种等待的幸福感。
(选自《小品文选刊》，有删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