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一:
英雄梦
吴连广
阳光洒下,温泉河水泛起粼粼波光。
老淡站在温泉河边上,影子倒映在河水里。他觉得自己是一棵树,没人管没人问,任意滋长的树枝和藤藤蔓蔓的缠绕,都是一种最原始的状态。可他又觉得自己不是一棵树,也不是河边上的芦苇,应该是一名战功赫赫的勇士,或者是征战沙场的将军。男人心里都装着英雄的梦想,他向往英雄,向往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
老淡孤傲地站在河边上,秋风吹乱了老淡灰白的头发,他那破旧的衣衫也被吹得“呼啦啦”地响,就像一面经历过无数岁月的战旗,在孤寂的温泉河谷中飘扬。羊群在秋日的河谷中吃着草,他对着羊群大喊一声,羊们都抬起头望着他,感觉没有什么事,才低下头继续吃草。老淡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一位驰骋疆场的将军,羊群就是他前赴后继的战队,温泉河谷就是他征战的沙场。是呀,他一年有四分之三的时间生活在这里,和一群羊朝夕相处,羊就是他的全部,就是他的战士,就是他的兵。他带着他的羊大军征战四季,也带着无休无止的孤独与寂寞。英雄应该也是孤独的,英雄大都是遭受过苦难的人,壮志未酬英雄泪,这是英雄必须承受的。他喜欢上了这样孤独寂寞却自由自在的日子,在这里,他就是将军,他就是英雄。
只是一回到村里,老淡就成了邻居们嘴里最没本事的放羊人。他厌倦了那些不怀好意的议论:
……你们看看,他多可怜呀!一个人在温泉河谷里放羊,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有个事做已经不错了,以后羊都圈养了,就他这样的能干啥?要力气没力气,要脑子没脑子,还不得饿死。
老淡每次面对这样的议论,都不言语。他觉得这些人很无聊,别人家的事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这就是人性的悲哀,在他的面前寻找优越感,就能改变他们自身也活得卑微的现实吗?
温泉河边树上的鸟巢空了,不知道是什么鸟的巢,可他相信这不是迁徙的候鸟的巢。此时的他,就像刚从战场上下来,衣衫不整,像一个破衣肋腻的乞丐,灰白的头发就像那个被遗弃的鸟巢,没有一点儿温度。
温泉河谷的风一天比一天大,把落叶吹得满河谷翻滚。他的头发、胡子和破衣衫,也都随着晨风飘舞。他捋了捋下巴上的胡子,很久都没有剃头、刮胡子了,再长下去就像野人了。
从春天来到这里放羊起,老淡没有剃过一次头、刮过一次胡子。那把老剃头刀都像月牙了,每次剃头、刮胡子,中间都要停下来磨一磨,不然感觉头发和胡子都是被揪下来的。他蹲下身,离水面近一点,想看看自己是啥样子。这一看,他就笑了,这哪是头发和胡子,简直就是被霜打过的秋草,乱哄哄一堆,野人一样。算算日子,也快该回家了。他想,不能这副模样回村,不然又成了那些人茶余饭后的话题。
羊群都很规矩地在吃草。老淡起身向帐篷走去,走到半路,又停下了,为什么要活给别人看,我剃了头发、刮了胡子,还是温泉河谷的英雄吗?
(节选自《小小说月刊》)
文本二:
中国的鲁迅说长歌当哭势必在痛定之后;西方的巴恩森说“悲剧是世界法则”;舍勒说“悲剧性事件始终以一种世界结构为基础”“悲剧英雄‘将’在无罪的行动中‘变为有罪’……”。在人类进化的历史长河中,大浪淘尽的不是狂沙,反而尽是英雄风流人物。在大自然的“丛林法则”下最先倒下的都是弱者;而在人类社会生活的法则下,最先倒下的却几乎全是强者。
是的,悲剧本来就是人类无法规避的一个“世界法则”,英雄也原本是生命本质原始冲动向上的代表,而悲剧英雄则更是人类生存困境中的前卫突破者,他们是孤独的。在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进程中,军事家以捍卫者的忠诚与开疆拓土的武功战绩得以彪炳简册;思想家以智慧者认识世界的深刻能力与真理的烛照而高踞于浮生之上;艺术家以创作者的身份再现历史与开掘生活的伟大作品而传世不朽……他们都用生命之笔为自己在历史的资料库中留下了一张鲜红的人生记录卡,得以令后来的查阅者们望卡景仰,兴叹不已。但在历史的万层空间中,他们都不过是各领风骚、雄长一方的元首领袖或泰山北斗,随着岁月的流逝,大多会被尘封在历史的烟霾中渐被忘却。
(节选自周殿富《第七崇拜:人类的生存悲剧与悲剧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