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天气
【英】罗纳德·邓肯
天气冰冷,像慈善事业。东风抽打在脸上,脸像砂纸打磨过似的粗糙。靴子漏水,袜子和泥浆凝结在一起,空荡荡的小路似乎连个弯儿也没有。我拖着疲惫而沉重的脚步寻找走失的母牛,诅咒起当农夫的命。好像当农夫还不够惨,命运还让我在一片长年累月都是冬天的土地上耕种。皱眉打量那片黑土地,四周树篱狰狞凌乱,我厌恶地瞪了一眼,觉得整个世界都丑陋无比。平坦无奇的耕地,光秃秃的树干,一个个泥潭映照出一片泥糊糊混浊的天空。浑身上下,唯一发热的是心头的火气。
“是个好天哪。”有人说了一声,那愉悦的语调令人生气。
“是吗?”我没好气地答道,两眼瞪着那个坐在农舍外的老头儿,“好在哪儿呢?”
“哪儿都好。”他平静地说,那老成持重的声音逼着我应战。
我争辩道:“哦,不,天不好。哪儿都不好;整个倒霉的乡村就像一座济贫院一样丑陋不堪。只有多愁善感的糊涂虫才敢念今天的好,或念一月份的任何一天的好,或者念整个冬季的任何一天的任何好。念好的人无非是想同别人进行毫无意义的、老掉牙的交谈。”
说完这些,我的火气消了一点儿。
那老头儿沉默了一会儿。我大获全胜,却并不为自己的胜利而感到特别骄傲。
过了一会儿,老头儿用手指着一排大榆树的上方,身子却没离开长凳。“看到那些榆树了吗?”他问。
“那些树看起来像患了溃疡病。”我随口答了一句。
“你搞错了,往树的上方看。”他接着说,“看看那些剽悍的大白马,看看它们随风飘动的鬃毛,看看它们由雷电驱动的双翼。”
我顺着他那不能伸直的手指所指的方向望去。“没看见什么马。”我说。
他说:“你看的是地上。朝天上看,刮东风时,云总是像马群越过榆树林,不是吗?”
我又放眼望去。千真万确,一团白云盖在光秃秃的树枝上,形成圆顶。那云团看起来的确像一匹矫健的马。我还发现马套在战车上;不,不是战车,那是一副由黄金般的光芒构成的犁铧,是它在灰暗的天空耕出了一道道金灿灿的犁沟。
“太阳肯定快要落山了,”那老汉说,“因为我女儿烧水准备沏茶时,太阳总是要落山了。”
“是她等着太阳,还是太阳等着她呢?”我问道。
“这无关紧要,”他回答说,“你得承认是个好天,对吗?”
“对,”我敷衍道,“前提是你得看得久,看得远。”
他指着小路旁的水沟继续说:“看看这儿。看见躺在下水管旁的那些枯叶了吗?那可都是些山毛榉叶子啊,是从一英里外的树林里飘到这儿的,都是。难道你没发现每片叶子腐烂时露出的金黄色是多么好看吗?擦亮的铜板与之相比黯然失色,而黄铜比起来又显得过分耀眼,每片叶子都凝聚着太阳全部的红光,我说的不对吗?”老头儿抬起头看着我。“你得承认美无处不在,无孔不入,无时不有,无刻不在,就连一条臭水沟也不例外。”
我没有回答。他展示给我的排水口处的一切,深深地吸引着我的目光,我甚至几乎没有觉察到他女儿已走出农舍,并搀扶他站了起来。她把一根白色的棍子放到他老树皮一般的手里;这时我才发现他的两眼覆着一层白膜……
“怎么,您……”
“不,”他说,“我并不比你瞎。只不过是我的眼睛看不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