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黑了。派出所门外的红灯亮了,像一只充血的独眼,自上而下虎视眈眈地瞪着我们。我和母亲相依相wēi的身影被台阶斜折为三折,怪诞地延长到水泥方砖广场,淹在一汪红晕里。我和母亲坐在那儿已经近四个小时。母亲始终用一条手臂搂着我。我觉得母亲似乎一动也没动过,仿佛被一种持久的意念定在那儿了。
我想我不能再对母亲说——“妈,我们回家吧!”
那意味着我失去的是三十几本小人书,而母亲失去的是被极端轻miè了的尊严。一个自尊的女人的尊严。
我不能够那样说……
几位警察走出来了。依然并不注意我们,纷纷骑上自行车回家去了。
终于,“葛里高利”又走出来了。
“嗨,我说你们想睡在这儿呀?”
母亲不看他,不回答,望着远处的什么。
“给你们吧!……”
“葛里高利”将我的小人书连同书包扔在我的怀里。
母亲低声对我说:“数数。”语调很平静。
我数了一遍,告诉母亲:“缺三本《水浒》。”
母亲这才抬起头来。仰望着“葛里高利”,清清楚楚地说:“缺三本《水浒》。”
他笑了,从衣兜里掏出三本小人书扔给我,咕哝道:“哟哈,还跟我来这一套……”
母亲终于拉着我起身,昂然走下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