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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蒂斯特太太
莫泊桑
还得等两小时十分钟才能乘上去巴黎的快车。我在车站门前站住,一心想找点什么事情做做。
街上看不见一个人,只不时地有一只猫轻巧地跳过水沟,一条小狗急匆匆地在一棵棵树根旁闻来闻去。这时,我望见了一支送葬的队伍!
这队伍有些奇怪。送葬的只有八位先生,一位哭着,其余人友好地谈着话,没有神父伴送。队伍走得匆忙,一切从简,也没有宗教仪式。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悄悄跟上最后面的先生,打听起死者和这奇怪的送葬仪式。那先生真是热心肠,他压低声音告诉我:这是一位年轻的太太,自杀的,所以不能举行宗教仪式安葬。走在最前头哭着的是她的丈夫。
死者保尔·哈莫夫人,是本地一位富商丰塔内尔先生的女儿。11岁那年,她遭到了一件可怕的意外:一个仆人把她糟蹋了。她受到严重摧残,几乎送了命。
小姑娘带着耻辱的烙印,慢慢地长大。在全城人的心目中,她是妖魔、怪物。她从街上走过,人人都转过脸去。人们低声地这样说:“您知道吧,那个小丰塔内尔!女孩子们下午都到林荫大道上玩耍,她总是一个人脸色凄怆地看着。有时她实在想跟她们一起玩,于是畏畏缩缩、提心吊胆地往前移动,自惭形秽似的偷偷混到孩子中间。这时候,坐在长凳上的那些母亲、女仆、姑母、姨母都立刻奔过来,抓住由她们照看的小姑娘们的手,粗暴地把她们拉走。剩下小丰塔内尔一个人惊慌失措,抽噎哭泣……
她长大了,情形更糟了。每次上街她都低垂着眼皮。很少有人招呼她。那些年轻姑娘像躲鼠疫患者那样躲着她。有几个小流氓管她叫“巴蒂斯特太太”,这是侮辱了她,毁了她一生的那个仆人的名字。
没有人知道她内心的痛苦;因为她不大说话,从来不笑。她的父母见了她,也显得很不自在,好像她犯了不可补救的过错,应该恨她一辈子似的。
她长得很好看,白净脸,细高个儿,文雅脱俗。如果没有那件事,我也会很喜欢她的。
一年半以前,我们这儿来了一位新区长,还带来了他的私人秘书,一个有点古怪的年轻人。他看见丰塔内尔小姐,一见钟情。他追求她,向她求婚,娶她做了妻子。他脸皮厚,带了新娘到处拜客,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后来,大家有点忘怀了,她在社会上也有了地位。
她把她丈夫当成神那样崇敬。是他恢复了她的名誉;是他蔑视舆论,抵挡了各种侮辱;一句话,他完成了一桩很少人干得出的勇敢行为。
她怀了孕。消息传开后,连最斤斤于小节的人也为她打开大门,好像怀孕把她的污点一下子洗干净了……
一切都变得越来越好了,这时正碰上我们庆祝节日。区长主持音乐比赛,让他的私人秘书发奖牌。
您也知道,在这种事情里,总会有嫉妒和竞争。
轮到莫尔米隆镇的乐队队长领奖了。他们只得了个二等奖。总不能让大家都得一等奖啊,是不是?
秘书把奖牌递给这个人的时候,这个人竟把奖牌朝他的脸上扔过去,一边大声喊道:“你可以把这个奖牌留给巴蒂斯特。你甚至应该发给他一等奖牌。”
当时有很大一堆老百姓在场,他们笑了起来。老百姓是没有慈悲心,也不大知道分寸的。于是所有的眼睛都转向这位可怜的太太。
先生,您看见过一个女人发疯吗?她一连三次站起来,又倒在她的座位上,她好像要逃走,可又明白自己决不能穿过周围这一大堆人。
人群里不知哪个地方有人又喊了起来:“喂!巴蒂斯特太太!”于是,人声鼎沸,有欢笑声,也有喊叫声。这一片人海波涛汹涌,闹声喧天;所有的人头都在攒动。大家都在重复说那句话,都踮起脚要看看这个女人的表情;有些做丈夫的把老婆举高了看;还有人在打听:“是哪一个?穿蓝的那个吗”孩子们学公鸡叫;到处都响起了狂笑声。
她不再动弹了,好像被陈列在那里供大家观赏一样。她不能逃走,不能动一动,也不能把脸掩藏起来。她的眼皮急促地眨巴着,好像有一道强烈的光刺得她的眼睛睁不开;她像一匹爬高坡的马那样喘着气。
她这样子真叫人心都碎了。
哈莫先生掐着那个粗暴无礼的家伙的脖子,他们在一片可怕的混乱之中,倒在地上滚来滚去。
庆祝仪式中断了。
一个钟头以后,哈莫夫妇回家去,那年轻的妇人从受到侮辱的那一刻起没有说过一句话,但是浑身哆嗦得好像有一根弹簧弹动了她全身所有的神经,她突然跨过桥上的栏杆,跳进了河里,她的丈夫没有来得及抓住她。
桥洞下水很深。隔了两个钟头才把她捞起来。当然她已经死了。
说到这儿,讲故事的人住了口。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就她的处境,这也许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有些东西是没法擦掉的。”
我们这时已走进了公墓。棺材放进墓穴后,我走到那个呜咽着的可怜的年轻人身边,使劲握了握他的手。
他眼泪汪汪,惊奇地看看我,然后说:“谢谢,先生。”我没有后悔跟着灵车走了这一趟。
(有删改)